第34章 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刀拿在景溯手里, 柳凝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们之间已有很深的纠葛,她对他也算熟悉, 但至今心里仍会不自觉地抵触。

尤其是之前, 他们还发生了矛盾。

柳凝稍稍退了一步,不过景溯却只是瞥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轻轻撩起袍角蹲下身, 把墓碑前的蒿草悉数割去。

他似乎还挺熟练的。

柳凝在后面看着男人, 他头发用玉冠整整齐齐束着, 一身墨灰色的衣衫, 上面暗纹点缀,看上去颇有几番庄严之态。

她与景溯有些时日未见了, 此时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些眼生。

景溯动作很快,将除去的蒿草随意丢到一边, 把镰刀放回竹篮后,缓缓站起身。

他站定后侧头, 柳凝对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溯没说话, 她也没有, 两人默默相对。

空气凝滞, 柳凝垂下眼, 最终叹了口气:“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巧有些事。”

好一个正巧。

柳凝信了他才有鬼, 但也懒得去多问,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还有正事要做。

柳凝从竹篮里拿出一截树枝,一头削得尖尖, 在坟前除去蒿草的地上,画了一个圈,将准备在篮子里的楮钱元宝堆在里面。

楮钱分黄白两种,上面皆印压着“冥游通宝”的纹路。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火摺子,将圈里的东西点着,小火苗窜起,很快渐渐燃了起来。

热气扑面而来,柳凝起身避开,看着燃着的纸屑纷纷扬扬,随着风与热气慢慢升腾起来。

景溯站在另一边,目光落在柳凝身上。

上一次不欢而散,他记得她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缠枝裙,今日却寡淡素气了许多,一身天青色的罗裙,外罩素色披帛,乌发松松挽起,仅在鬓边用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固定。

她看上去有些单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谁?”景溯打破了安静。

他显然再问她正祭奠的人,柳凝抬起眼,指了指坟前墓碑:“上面有写,殿下看了便知。”

石碑上规规矩矩刻着隶体,先慈秋氏之墓。

“可孤记得你母亲姓林。”景溯似乎一早就看过墓碑上的字,眼皮都不抬一下,“令堂是前御史中丞林匡之女,对么?”

柳凝扯了扯嘴角:“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当真是查得一清二楚,除了萧家,连她外祖林家的底细,也悉数挖了出来。

她语气淡淡,说完这句,就没继续下去,只是看着火势渐渐弱下去,坟前只余下清清冷冷的灰烬。

江州春季多雨,此时又下了起来,雨不大,雨丝轻盈地落在她的衣衫上,像是风无意间扬起的微尘。

柳凝侧头瞧了一眼,看到景溯正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他不多问也不多说,静默垂眼的模样倒是顺眼了许多,让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宫中相见时,他杏衣玉冠,看上去和煦良善,好似温润美玉。

柳凝忽然起了谈兴。

“这坟里葬的是秋夕。”她回答了刚刚的问题,“是我爹的侍妾。”

说是侍妾,其实只是通房丫鬟,听说是母亲嫁进萧家前,祖母给父亲安排的。不过父亲心中只有母亲一人,从未动过她,秋夕也从不以父亲侍妾自居,本本分分做着从前当丫鬟时该做的事情。

直到祸乱那日。

秋夕似乎受到父亲的嘱托,带着她出府避祸,她们乔装打扮,从墙边的狗洞里悄悄钻出去,避开了前后门的官兵,一路磕磕绊绊地逃离了萧府。

柳凝说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后悔,她与景溯并不是这样推心置腹的关系,甚至她还厌烦着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听这些。

她并不希望他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但这些事,好像也只能说给他听,此时只有他在,也只有他知道她的过去。

柳凝叹了口气,第一句话已经出口,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

细雨如织,她慢慢回忆起来,当年秋夕带着她一路向北逃亡,投靠昔日曾受萧府之恩的故人,却都被拒之门外,更有甚者还欲捉拿她们送交官府,秋夕拼了命带着她逃走,才死里逃生。

一路上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孩,途径一个城镇,盘缠还被匪人抢了去,两人身无分文,饿着肚子沿街乞讨了几日……她没几日便发起了高烧,后来秋夕不知寻了什么法子,竟弄到了些银两,治好了她的病,然后一路往北至江州。

最后有幸得到了柳家的收容,可秋夕却死了,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温柔地摸了摸柳凝的脸,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柳凝后来才明白过了秋夕到底做了什么……她带着个孩子一路奔波,积劳成疾,送她最终至江州柳府时,已是强弩之末的状态。

“秋姨死后,就被安排在这座山上落葬。”柳凝简单地讲了讲逃亡后的事,望着石碑,“她一直深深恋慕着父亲,为了他的一句嘱托,便不辞艰辛地将我送至柳府,甚至还豁出这条命来……碑上刻一句‘先慈’也不为过。”

雨势似乎大了些,十二骨纸伞在柳凝头顶撑开,她看了一眼景溯执伞的手,慢慢上移,对上他的双眼。

他正有些认真地望着她,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抚在她的鬓发边,指腹轻轻擦去沾着的雨珠。

柳凝一怔,心头浮起一丝异样,随后忽然生出莫名的恼怒。

“殿下在可怜我?”

她冷冷地避开他的手,没等景溯开口,便继续道:“倒也不必,我只是想说说秋姨的事情,并非自怨自艾……殿下也不用心生怜悯。”

柳凝讨厌这种居高临下的同情。

她并不觉得自己悲惨,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正在努力去做,她只希望能在余生达成所愿,不留遗憾,而不是得到他人隔靴搔痒的可怜。

有什么用呢?

尤其这份怜悯来自景溯,她现在如履薄冰的处境,有一部分也着实是拜他所赐。

柳凝弯腰提起一边的竹篮,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也没必要再继续逗留。

竹篮上覆着的手帕已被雨水打湿,她揉成一团丢到篮子里,从里面抽出一把伞,钻出景溯的伞下,撑开,露出伞面上的杏花枝。

她没回头再看景溯一眼,径直提着竹篮离开,消失在濛濛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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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厢房后,柳凝吩咐婢女打来热水,灌进浴桶里。

先前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脱下,她整个人泡进了浴桶里,感受着温暖的水波绕在肌肤间,稍稍舒了口气。

房里安安静静,在宽衣前柳凝就将婢女们都屏退下去,只留她一个人。

不然被人瞧见心口处纹着的蝴蝶,她不知该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