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虚情假意
景溯醒了。
一丝怔忪浮现在他脸上, 随后眸色一沉,抱着柳凝的手松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柳凝从他怀里离开, 整理了一下衣衫, 慢慢道:“昨夜,殿下好像喝醉了。”
“殿下不记得了么?”
景溯看着面前的女子, 粉黛未施,青丝如瀑, 模样神情瞧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下唇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像是被啃噬过的痕迹。
他目光一顿, 随后匆匆转开, 从床上坐起,将略微凌乱的外袍脱去, 扔到了一边。
那外袍上沾染着昨夜的酒气,还掺杂着淡淡的沉水香……他抱了她一整夜,衣衫上尽是她的气息。
柳凝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干净的杏色外袍, 递给景溯。
“殿下昨夜……怎么会来我这里?”她轻声问。
这也是景溯正在思考的问题,他只记得昨夜宫中办了生辰宴, 他在宴饮上多喝了几杯, 之后的事情就模模糊糊, 像是梦一样, 醒来后便了无痕迹。
“孤不记得了。”景溯语气淡漠,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否则, 也不会到这里来。”
昨日是他的生辰,该高兴的日子,又怎会到这里来, 惹上一身的不痛快。
景溯将柳凝递过来的衣袍换上,扣好银钩玉带,正打算离开,腰带垂下的流苏坠被她轻轻抓住。
“还有事?”
“昨晚殿下醉得厉害……我有话还没跟殿下讲。”柳凝说,“殿下若是没有要紧事,有空听一听么?”
景溯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袍袖,不以为然。
她怀揣的那些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无非就是想从这宅邸逃出去,以此为目的,游说或是欺骗。
不过他还是好奇,这回她还能编出什么花样:“你说。”
“好像有点晚了,不过……”柳凝静默片刻,唇边泛起温柔的微笑,“殿下,生辰快乐。”
“愿殿下平生喜乐,万寿无疆。”
和暖的日光从木格窗外映射进来,一束束落在地上,微尘悬浮在半空,纷纷扬扬地打着旋儿,像是无声飘落的细雪。
她的语气柔和轻快,阳光映在她的眼瞳里,晕染成温暖的浅棕色。
景溯望着柳凝唇边微笑,怔忡不语。
昨夜的一些记忆,忽然就在脑中浮现了出来。
宫宴上群臣敬酒,笙歌靡靡,他得体地应对着臣下的奉承与祝贺,面上带着若无其事的笑意,酒却一杯又一杯地喝,强行压制内心的烦躁与阴郁。
他不喜欢这生辰宴,表面热闹内里空虚,这里并没有真心替他道贺的人。
他也不喜欢这座皇宫,自从他的母后过世后,这宫墙里,再也没什么值得惦念的存在。
他最后喝醉了,宴散离席,本打算回东宫,最后却还是牵了一匹马,独自踏夜而来。
大概是醉得厉害,明知道她不曾将他放在心里,却还是很想见她——想看见寒夜里,那人提着一盏温暖的灯笼等他,然后真心实意地道一声“生辰快乐”。
现在他听到了,虽然迟了些,虽然他辨不明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波澜。
景溯定定地看着她:“虚情假意。”
他说完后便匆匆离开,柳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无奈地笑了一下。
男人总喜欢把她的假话当真……然后当她说真心话时,又偏偏认定她在作假。
柳凝摇摇头。
她不再理会景溯的阴晴不定,而是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布鞠球,去了雪霁院后的一片空地,陪阿嫣一起玩耍。
朝暮居的大部分时光都很闲,闲得人无聊,柳凝便自己用锦布缝了一只鞠球,闲暇时教阿嫣玩,也借此打发时间。
鞠球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小花,高高抛起时,金线折射日光,鞠球上的花纹熠熠生辉……柳凝提起裙边,绣鞋尖轻轻勾起飞过来的鞠球,往上一顶,球便灵巧地调转了方向,朝着阿嫣那边飞去。
她玩鞠球时,发间步摇晃动,身上的裙裾与雪羽斗篷随着动作扬起,裙身裙角上绣着的银蝶,也跟着一道舞动起来,在日光下星星点点,几乎振翅欲飞。
柳凝一向喜静,少有这样鲜活明亮的时候,日光微晃,整个人仿佛都流光溢彩起来。
她本来玩得投入,然而生性警惕,不一会儿便隐隐感觉有一束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微微分神,冷不防鞠球滚落到脚下,柳凝被绊了一下,轻呼一声。
脚似乎崴着了,先是一痛,随后整个人朝后倒去,却没倒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柳凝有些吃惊地看着景溯,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不过景溯没让她吃惊太久,淡淡地瞥了柳凝一眼,随后将她拦腰抱起。
他低声吩咐,命周围的婢女们照顾好阿嫣,然后自己则抱着怀里的女人,往雪霁院里走。
柳凝耳廓腾地烧了起来,虽然抱一抱没什么……但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就算是她,也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还被阿嫣看到了。
她头埋在他胸前,脸颊贴着冰凉的丝缎衣料,进了屋,被他放在窗边的软榻上。
景溯蹲下身,撩起她的裙角,取下她左脚上的绣鞋。
罗袜解开,脚踝处肌肤泛着红,肿了一大块,瞧着触目惊心。
榻边小几上摆着一只木匣,景溯从里面取出一瓶药酒,抹在她的伤处,用掌侧轻轻按揉起来。
柳凝受宠若惊,雪白的足忍不住缩了缩:“殿下……还是请郎中来……”
话没说完,伤处被重重地按了一下,牵带起一片疼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其实很怕痛,一痛泪花就不自觉地往上涌,盈在眶边,沾染在睫上,抿着唇低头,目光莹莹地瞧着裙边的男人。
“踝伤若治得不及时,会留下足疾,终身难愈。”景溯说,“等郎中?你想变成残废么?”
柳凝还未作答,他又接着道:“就算你想,孤也不准。”
“这朝暮居,孤花了不少心思所建成,”他说,“可不是为了养一个废人。”
他语气不善,手下的动作却渐渐轻柔起来,涂完药酒,指尖沾了些药膏,涂抹在她细腻光滑的踝部。
药膏一点一点晕开,浸入肌理,原本疼痛灼热的扭伤处,慢慢泛起清凉的感觉。
最后将伤处用药纱封好、缠绕,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他上药不错,但打的结……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柳凝瞥了一眼脚踝,药纱层层包裹,活像个粽子。
“……”她没忍住,悄悄弯了一下唇角,随后又迅速抹平,斯斯文文地垂下双眼,“谢谢殿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不是殿下偷偷看我,”柳凝看了景溯一眼,轻轻说,“害我分了神,被鞠球绊了,这才扭了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