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永远

魏卓派人驾车送陆家三人归家, 马车里有些沉闷。

曾氏在气头上,难得板着脸;陆徜看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模样。明舒挨在曾氏身边, 又是认错又是逗乐,好不容易让曾氏脸上恢复笑容,她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胜民坊驶去,四月夜晚的风从窗口吹进, 带走沉闷,明舒在卫家连续几日不曾睡过好觉,被马车颠着颠着就靠在车壁上睡着。马车在巷口停下时,她犹未醒来,直到被人背着走了几步,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阿兄?!”眼皮还很沉重, 明舒眨了两下,看清四周,也看清自己正被陆徜背在背上, 往家里走去,曾氏提灯在前面走着。

曾氏手中的灯火把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幽静的巷子只有他们三个人, 夜色多少显出几分诡谲, 但明舒却觉格外安心。

“放我下来吧。”她把头从他肩上抬起,道。

“再几步路就到家了, 你若困, 就继续睡吧。”陆徜没有转头,任由她的气息拂耳而过。

明舒又乖乖把头垂下, 鼻子有些堵, 她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

“阿兄是状元了, 还背我?”

“我背你和我是不是状元有什么关系?”陆徜道。

“状元可不是一般人,以后要当大官,前呼后拥,哪有让你背别人的道理。”明舒笑道。

“当再大的官,我也还是你的陆徜。明舒大小姐,可满意?”陆徜温声道。

以前他也背过她,很小的时候,她还是简家的大小姐,也这么趴在他背上,瓮声瓮气且毫不客气地使唤他:“陆徜,背我回家。”

那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好像说——是,大小姐。

这个称呼,就从那天起,一直留在他心里了。

明舒笑出声来:“满意满意。”

他的话,她有些听不懂,为什么是她的陆徜,而不是她的兄长,她的哥哥,她的家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这一刻愉快得像要飞起来的心情,没有缘由,仿佛从心里生出的喜悦。

“阿兄真好。”她由衷感慨。

陆徜却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再听“阿兄”这个称呼?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她全心接纳他时抱着他喊出的那声“阿兄”,那时他真觉着这称呼被她喊成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可如今,她喊出的每一声,都像箭一样,既扎心,又讽刺。

而他,无能为力。

“阿兄,怎么不说话了?”明舒摇摇他,又问道,“你刚才和宋清沼打什么哑谜?他为什么对你说是认真的?认真什么?”

听到这名字,陆徜心里那点温存荡然无存。

“能不提这个人吗?”他今天实在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宋清沼的话了的。

“哦。”明舒识相闭嘴,过了会还是忍不住,“可是我真的好奇啊!阿兄,他能有什么要对你认真的,你就同我说说嘛!”

“……”陆徜默。

家门已在眼前,他将明舒往地上一放,边推她进门边说:“一,他不是对我认真!二,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必管!好了,进屋!”

明舒被他推进家里,终结了关于宋清沼的短暂交谈。

————

简单洗漱过后,明舒撑不过阵阵涌来的瞌睡虫,倒头睡着。

曾氏站在门旁看了两眼,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陆徜还在门外站着,见状问道:“她睡下了?”

“嗯。”曾氏点点头,向儿子低声开口,“今天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向我打听明舒了。”

陆徜一愣。

“你还不明白?”曾氏望着陆徜。

都是有儿有女的母亲辈,许氏向她打听明舒,那意思还不够明显?若非心里存着结亲的心思,堂堂国公府的贵夫人,为何纡尊降贵向她这平头百姓打听女儿的亲事?

陆徜一时间答不上来,曾氏拍拍他的肩:“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上门问起明舒的人很多,我都打发了好几波。明日皇榜公布,求问明舒的人家就更多了,但是明舒的婚事,你我都没资格做主,所以我不会替她答应任何人家,除非……她自己点头要嫁。”

陆徜是她亲生儿子,他心里想什么,她很清楚。明舒虽然才和他们生活了半年,可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心里也是当成女儿看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曾氏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受伤害,但如今的局面已成骑虎,不是他们想解开就能解开的。

“我知道,没人会逼明舒,也不会……阻扰她。”陆徜攥着拳道。

当初做那个决定时,他就没有退路了。

家世、地位、才学……通通都是浮云,他和宋清沼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宋清沼可以堂堂正正承认情意,而他不可以。选择的权利握在明舒手中,她感情归依在谁身上,那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从这两点来看,做为兄长的他,胜算低得可怜。

因为明舒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哥哥。

永远。

————

明舒又做梦了。

梦里依旧是灯火璀璨,面目模糊的青衣少年站在灯火中向她伸手。

她很努力地靠近,也很努力地去够他的手,然后总是差了一丁点儿的距离,指尖相抵却再不能进半寸。

明舒很生气,她想骂他。

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但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少年缓缓退入璀璨灯火中,身影逐渐模糊,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挣扎了梦境的束缚,朝前一跃,相抵的指尖化作十指交扣。

可浑沌迷雾涌来,猛然间淹没了两个人,她如坠黑夜,找不到方向。

满目漆黑,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伴着无数的脚步声,匆匆促促,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突然间害怕且迷茫,直觉要逃跑,却只能惶惑摸索着向如同深渊的未知黑暗跑去。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身后追兵的声音却似乎越来越近,好像下一刻就要追到自己身边,她没命地跑,可仍旧跑不过那阵声音。很快,杂乱无章的声音就近在咫尺,渐渐将她包围,她跑不出去,觉得下一刻自己大概就要死在这片黑暗里。

不期然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牢牢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出了黑暗。

天光大作,刺眼的阳光晃花她的眼。

“别怕,我在。”

她听到手的主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她抬头,那人的脸……依旧模糊不清,可青衣已换绯衫。

梦,忽然结束了。

她从床上坐起,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想这个梦境的含意。

梦里的少年,到底是谁?

这一定是她认识的人。

可她认识的男子中,从青衣换作绯衫,似乎只有……

宋清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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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冗长且没有结果的梦,明舒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难受,额头有根筋突突地跳疼,鼻子也不通气儿,嗓子眼也刺刺的疼,身体的关节也发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