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琼花3 红舞鞋

从那时候开始,沈娇宁就明白了,她不像有父母的孩子,早早准备好一切,恨不得喂到嘴里,她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取。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她翻身下床,打开那盒饼干,机械地咀嚼着,大脑还在思考,蓦然想到什么,摸出她的小方格本,和一支削得参差不齐的铅笔,撕下一页,开始写信。

原主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

原主清高,且多少在意着父亲,才会跟父亲怄气跑来乡下不再联系,可自己不是。她一直对父母不抱有任何希望,更何况对方只是原主的父亲,但这不妨碍她在必要的时候借用一下那位首长的权势,如果可以的话。

她写得飞快,把自己往惨了写,真真假假地夸大事实,最后的诉求却只有一个——把她的档案弄进文工团,不管是哪个文工团都行。

只要她是文工团的人,她就相信自己可以一步步往上走。这次去不了市里没关系,还有下一次,她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两年内,去市里。

沈娇宁写完信,工工整整地折起来,直接去邮局,买信封,写上记忆中的地址,为了以防万一,她特意写了沈首长的部队地址,没写家里的,最后贴上邮票,交给工作人员。

“呦,寄到军区啊?”那人收过信看了一看。

“军事机密。”沈娇宁面无表情道。

那人一下子觉得这信有些烫手,居然没像对待其他信件一样随手扔地上,而是小心地放了起来。

沈娇宁略微放心了些。这个年代,信件丢失的概率不小。

她走出邮局,望着极高极蓝的天空,轻轻吐qing长lz出一口气。

以沈首长的身份,调个档案,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

沈娇宁漫无目的地走回宿舍,站在宿舍楼下的董乔一眼看到她:“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嗯?不行吗?”

“甄雪说你一直在宿舍。”董乔看了看她还有些肿的眼睛,“我刚刚回去给你拿这个了,想着,也许你见了能高兴些。”

是另一双大红缎面的足尖鞋。

沈娇宁目光柔和了,浅笑起来:“嗯,高兴。”

“那……一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回排练室?”董乔试探地说。他怕沈娇宁再旷课,张老师真给她记过。

“好啊。”

董乔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太好了,走,我请你去食堂吃饭。”

沈娇宁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兴奋的人:“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刚刚吃了盒饼干,甄雪说是你的。”

“是我的,饼干不顶饿,还是得吃点饭!”

董乔拉着她去了食堂,他们运气好,食堂还剩下最后两份饭。

李大爷两天没见到沈娇宁,终于等到她来了:“小宁,你婶子两天没见到你,让我在食堂见了问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结果你连食堂也没来,我们都担心坏了。”

沈娇宁懊恼地捶了锤自己脑袋:“不好意思啊叔,我前两天太累,在宿舍睡得时间都不知道了,给您和李婶添麻烦了。”

“没什么,那明天,还是老样子?”他其实没信,看沈娇宁面色苍白、眼睛红肿的样子,这姑娘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他知道有些时候就该装糊涂,“其实我们家还有商品奶的名额,之前嫌贵没让送过,你要的话,可以把这奶给订上。”

沈娇宁摇头拒绝:“谢谢李叔,暂时不用了。”现在这情况,牛奶她就不奢望了。

“哎,好。要是遇上什么难处就跟叔说,大人物不认识,至少是本地人,需要人手的时候还能帮衬着点。”

“嗯,谢谢叔。”

她拿着盘子坐下,董乔就问:“你跟打饭的李老头挺熟?”

“还好吧,也就……确实有点熟?”

董乔笑了:“快吃吧你,这两天又给饿瘦了。”

吃完饭,他们一起去了排练室,正好要开始下午的点名。

张爱英点到沈娇宁,发现她居然来了,情不自禁微笑了一下,又接着点下一个。还算有点抗压能力,没有直接被打垮。

然而,等到她让大家各部分分开训练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沈娇宁,你这是干什么?”

沈娇宁刚换上她崭新的大红足尖鞋,从容系好缎带,满意地看了一眼,这才抬头回答:“跳舞啊。”

“你……”她不知道沈娇宁从哪里弄来的鞋子,居然做工还挺好,这个小县城是绝不会有的,“我现在没有太多时间管你,你赶紧换好鞋子自己练《飞天》,下个月的进村演出,我一定安排你跳。”

“老师,我知道您要看着群舞和独舞,没关系,我自己练就好了。”

话说得明明挺有礼貌,可张爱英听着就是忍不住一股一股的火气往外冒。

她食指连连点着沈娇宁,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顾忌着群舞排练时间紧,干脆眼不见为净,扔下她自己瞎弄。

这犟脾气,等她发现自己不行,就知道回头了。现在怎么说都听不进去的。

沈娇宁终于发现这次不能去跳独舞的好处,她可以提前停止古典舞练习,全天都用来跳芭蕾。特别是张老师现在没有时间管她,等于给了她一段自由练习的时间。

那就用这半个月来证明自己吧!

她做完基本训练后,开始练习《红色娘子军》中吴清华的独舞片断。

芭蕾一向以“开、绷、直、立”为四大审美原则,后背要直立,旋转时有非常突出的垂直感,这一点与讲究圆润的古典舞截然不同。

沈娇宁觉得自己的性格天然就适合芭蕾,她骨子里是个刚硬的人,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所有较量都堂堂正正,大家凭实力说话。

吴清华的独舞讲究力量感,来表现人物内心的仇恨和坚定不移的决心。她一直认为这个人物非常适合她,尤其是现在,她完全能感受到吴清华的那种愤怒。

舞者的情感表达不需要语言,她们只需要肢体和神情。

训练结束,一直在练独舞的宗小琴走过来,轻蔑地对她笑了一下就走了,仿佛这个昔日的对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和她竞争的能力。

张爱英跟人说完事,也走到她面前:“你刚才跳的是吴清华独舞吧?我去年在京市看过他们的现场演出,你知道他们的演员转起来是什么样的吗?你刚刚才转了几圈?”

沈娇宁一通练下来,情绪稳定了很多,平静道:“老师,这些都是可以练出来的。我不会放弃的,别人一天跳六个小时,那我就可以跳十二个小时,十八个小时,总有一天,我能跳得比所有人都好。”

张爱英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批评她,还是该佩服年轻人的自信。

“到时候自己吃到苦头了就懂了。”最后张爱英只能这么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