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立院独立
得知贾敏一病而亡, 贾母悲伤无以复加,立命家人去往扬州助女婿林如海料理丧事。
众人百般劝解,贾母仍旧痛泪不止, 幸好紧接着又接到一封林如海的书信,信中说自贾敏亡故,女儿黛玉日日守灵啼哭至深夜不去,她年小体弱,林如海唯恐她耗损元气至不祥境地,只好叫她远离伤心地往别处休养, 都中岳母家是他思来想去最好托付之所, 万请岳母舅兄垂怜失恃幼女云云。
这倒叫贾母有了些寄托,强打起精神来叫邢王二位夫人及熙凤商议此事。
贾母因道:“她小孩子孝顺悲戚至此, 像极了我的敏儿,敏儿如今离我去了,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叫我摧心肝的疼。只是我想我还有你们,倒可慰我的心, 叫我不至于随我那不孝女也死了……”
邢夫人等见她说这样的话,忙忙的都劝。
贾母又道:“顾念孝顺的儿孙们,我且得活着。可我既活着, 少不得替敏儿看好她唯一那点子骨血!日后在底下见了她也好言说……”
这话说的众人俱都哀戚,无不泪涕横腮。尤其王夫人,心里又想起贾珠来,贾珠也遗留下一子, 她从前不大亲近那孩子, 听了贾母的话一时百感交集, 暗暗有些愧悔。
她方想着就听贾母说:“看姑爷信上所写, 外孙女已然在来京途中,我想着,虽已经不能打发家里的船只去接她,但也该派人到通州运河口去接才是。”
邢夫人道:“正经是此理儿,叫琏儿带人往通州接外甥女,每日快马来报就是。”
这话端的说中了贾母的心,只是凤姐心里有些不舍的,但表妹来京,她又新近丧母可怜见的,家中确实除琏二之外无别人可托付此事。
但王夫人有些不虞,她昨儿接到妹妹的信,也打算叫贾琏带人去京外驿馆迎接薛家。
贾琏只一个,王夫人又不放心也不舍得令贾宝玉去接人,她心想,若果然叫贾琏去接了林家的外甥女来,那岂不是比的薛家的外甥外甥女矮人一头,更别提这薛家还有姨太太这个长辈在,益发的叫人看低了。
只是林黛玉是一个小孩儿进京,薛家却是一大家的来,叫王夫人也说不出舍她而就薛家的话,只好给凤姐使眼色。
熙凤看到她姑妈眼色,也想起来小姨母一家也不日就进京来,偏两边的行程在信里都不曾交代清楚,也算不出谁前谁后,府里办事的就一个琏二,难不成把他劈成两半来使?
凤姐无法,只好硬着头皮道:“姑妈没了,表妹却还在,老祖宗且得保重身体,况且宝玉因您老人家病痛又去跪经去了,他屋里的丫头说两个膝盖都淤了……”
贾母听了,忙道:“快叫他回来!”
下头人忙不迭的去正院佛堂请贾宝玉来,彩霞同平儿打头亲去传贾母的话。这两个玲珑心肝的丫头,不免在那小爷耳边提一提林家,又夹两句薛家。
一时宝玉进来,贾母将他搂在怀里,百般怜爱。这贾宝玉倒也有一腔孝心,他素来知道老太太看重他落草时衔的那玉,常说这是吉瑞之物,因此从脖颈上取下那玉,将它塞进贾母靠着的倚枕下面:“若它能使老祖宗好些儿,也不负孙儿的心了。”
这可人疼的样子叫老太太如何不爱,赶紧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叫他,又亲自取了玉仍给他带上:“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跟吃了仙丹似的,多大的病痛烦忧也好了一半了的!”
顿了顿又长叹一声:“只是你姑妈一旦舍下所有人去了,我身康体健还受得住,可怜你那表妹本就孱弱,如今悲痛上又添舟车劳累,还不知如何了呢——你若有此心,不如等你妹妹来了把玉借她两日,稳稳她小人儿的魂魄。”
此时正是贾母最哀怜贾敏的时候,亦是她最念想外孙女的关头,倘若再多些日子叫她稍释伤悲,缓回了心神,包管不会说叫贾宝玉借玉给外孙女安定魂魄的话来。
贾宝玉听了这话,险些问出“这个表妹也没有玉”的话来,幸而他长了年岁懂事不少,晓得此时不能发痴病,因此强自忍耐了。
王夫人方才还等宝玉提他姨妈一家也进京来的事叫老太太知道,此时听到贾母的话,已然将薛家都扔去脑后了,紧着就道:“宝玉不许胡闹。老太太,这玉从他在娘胎里时就从未离过他的身,这孽障摔打它那两回偏偏不久都病了一场,可见……况且于别人灵验与否,也未可知。倘若这玉只单管他一人,或者和外甥女的八字不相宜,岂不是平白耽误了孩子们。”
贾母思忖也是,只是王夫人的话仍叫她不自在。
贾宝玉觑着他母亲的神色,才想起什么来,忽然笑道:“我只有这一块玉,这新来的姐姐妹妹可怎么分呢?若是这玉能砸成两半儿,倒可解我的烦忧。”
贾母和王夫人都命他不许胡说。
贾母因问:“新来的姐姐妹妹?”
王夫人便顺势回禀说她妹妹一家合家进京,不日就要到了:“原本是要到我哥哥家去,只是宝玉他舅舅公务繁忙,自中秋就不曾回过家中,他舅母也去姑苏料理事情,那边府里空空荡荡的,倒只需拜访咱们家这一家亲戚了。”
贾母听了点头道:“薛家是几辈子的老亲了,如今这些老亲日益凋零,咱们家里也久未住过亲戚们了,叫宝玉他姨娘兄姐来了只管住下,不要见外往外头去住。”
贾母人老成精,况且思虑外孙女来时亦多要仰仗她舅母照料,便也不再提命贾琏去通州接黛玉的事。
王熙凤一手调和了难题,又更亲昵奉承贾母,以缓解当日教贾母不虞的舛误。
只是一连几日贾母都淡淡的,许是因贾敏的事提不起精神来,对熙凤的殷勤并不太受用。这日,熙凤从贾母小厅出来,对平儿说:“老祖宗总是胃口不开,宝玉在时还能进两口,一旦他离了眼前,连茶都不怎么用,如此下去,可怎么好?”
平儿抬眼正瞟见杜云安从东厢房出来,因而冲着她的方向努嘴:“我若有法子早告诉您知道了,奶奶都束手了,指望我能想出个什么呢?不过有人或许可解忧——奶奶看看那是谁,她整日都在这院子里,可能有办法呢?就算没有,她许是知道些别人嘴里不告诉咱们的话呢。”
凤姐略想一想,便扬声叫住云安:“好丫头,我有话问你。”
“二姑娘可好些了?”
云安笑道:“已经大好了。”
凤姐疑道:“既然好了,如何不去老太太跟前儿,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不知二姑娘不在,一并连三姑娘四姑娘都不出屋子了。”
云安抿嘴小声道:“老太太说她连日疲乏,不教往上头去呢。又兼姑太太去了,我们姑娘带着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屋里抄几卷《地藏经》尽心,这才几日都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