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儿·诈他

却说王子腾府上, 王家的良医已给杜仲包扎了伤口,李夫人泪眼汪汪的执意要留下来,心疼的银牙紧咬。

杜仲老不自在的, 从他小时候亲娘的身体就不好,且才十岁就没了娘,这个自来习惯照顾妹妹照顾自己的儿郎,是真不惯突然来个嘘寒问暖的姨娘。

“伤口有些深,流的血很多, 幸而没伤到骨头。哥儿到底年轻底子好, 小心着伤口, 再温补温补身体, 过二个月就不妨事了。”岑郎中回禀道。

杜仲忙对李夫人道:“小子无事, 夫人别担心。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自老县君把妹妹们又接回微园,杜仲就再没从王府借宿过了。

王子腾站起来, 拍拍杜仲另一侧肩膀,笑道:“先不忙回去, 至少吃了药, 免得你姨妈担心。”

岑郎中写药方的手顿一顿,只当做没听见。

这大抵是王子腾在人前头一次承认杜仲是自家外甥,李夫人却并不高兴,两眼盯着王子腾放在她外甥肩膀上的手。

王子腾暗中摇头,这心疼的,拍的又不是受伤的那边!

但也没法子, 只劝夫人走罢:“叫这小子先歇息会子。”说着看一眼杜仲:“脸上身上血呀土呀的,一会子换身衣裳,免得家去你妹妹担心。”

这话倒中听, 李夫人和杜仲都点头,李夫人也看出外甥不自在来了,只得不舍的走了,临走上下再看一眼外甥,心中估摸下衣服鞋子的尺寸。

出了门,王子腾才笑道:“前儿我伤的更重,还不见夫人这样呢。外甥再好,也比不过老爷我罢。”

李夫人抬起眼睛撇他,方低声说道:“老爷是‘自找’的,你还就愿意伤重呢!仲哥儿这算什么,孩子救了你的命才受的伤!我说你怎么尽给孩子招祸惹灾了,还不如叫我的仲哥儿安安生生的在城外庄上住过去这段呢!”

这不是你说我没照拂你外甥吗?王子腾叹口气,知道夫人此时正心疼呢,不是劝的时候。

“你的那些亲卫干什么了,明晃晃的刺客就能放去你跟前!”李夫人淌眼抹泪的说。

王子腾就不敢再说话,今日这刺客能冲破亲卫这关,不是刺客武艺多高,而是王子腾有意放他近前的——太上皇到底死了一个儿子,计划的再周密也敌不过老人家无端迁怒,尤其功高的人首当其冲,王子腾需得再贴一重补丁,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王子腾是逆贼的眼中钉肉中刺,虽保卫皇城立下了大功劳但也成为敌人的靶子,此消彼长,太上皇要怀疑要迁怒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样的苦肉计不怕用老了,有用就行。

唯一意外就是这刺客确实有两把刷子,谁也没料到他的速度能突然加快。王子腾直面那一剑时,杜仲正在他跟前,来不及之下,只好用左臂抵挡了一下,给持剑的右手反击赢得了一点空当——亏得他铠甲穿的齐整,被肩甲挡了一下,才不至于被砍断手臂。饶是这样,伤口亦是深可见骨。

但王子腾心内其实并无多少感激,正如李夫人问亲卫的话,他身旁的亲卫,哪一个都肯替他去死,便是杜仲不挡,也有的是人舍命挡在他身前。杜仲这举动,王子腾至多有些喟叹,承认夫人说的话,这是个心正的好孩子。

李夫人回到正院,命人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鞋袜:“快把我新给老爷做的那全套的衣裳拿过来,哥儿的身量穿正好,再去取条玉带腰封来,哥儿身板瘦些……”

又命去取她给杜仲新做的鞋,还道:“亏得我放大了半指,我瞧着仲哥儿的脚比先前又大了些。”

王子腾冷眼看着,结果丫头们抬过来一大箱子的新鞋子,那里头有靴子,亦有年轻儿郎爱穿的黑绒云头衬花的蝴蝶双梁鞋,都不是王子腾右脚那有些怪异的鞋样子,一色儿正常好鞋,这得是做了多久了?

他刚露出神情来,李夫人余光已瞅见了,当即冷笑道:“自打我知道我外甥起,我就开始做了,一双双的做,却没机会送出去……仲哥儿心里头并不认我这姨母,老爷说有多少是拜老爷所赐的?”

王子腾一声儿不言语。

直到丫头打好了包袱,王子腾才说道:“夫人别气了,是我的不是。待过些时日,我找钦天监算个好日子,咱们下帖子请人,好生的把两个孩子认回来。”

“我亲给仲哥儿送去。”王子腾拎起那双李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鹿皮靴子。

客院里,有丫头拧干了热毛巾,请杜仲擦脸擦手,又有丫头端来热水,要给他洗脚。

杜仲忙道:“给我件外衣替换下就好。”

大管家王福忙团手赔笑:“是这些人伺候的不好?我来给哥儿洗脚。”这又是血又是土的怎么换太太的针线?

唬的杜仲忙摆手。

王福笑道:“太太房里的嬷嬷说了,全套的衣服鞋袜马上就得了。都是太太亲手做的。”王福心说,若是针线上人的活计,便是仲小爷特地泥水里滚一遭再去换上,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杜仲倒不好意思的,心下暗叹,姨妈是实心人,但……

到底不愿辜负李夫人的一片慈心,杜仲笑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再强调一句:“我自来习惯自己打理。”

谁知道血水是不是渗透了鞋面子,王福偷瞄一眼那袍角,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裤角上都是已发乌的血迹。罢,只要干干净净的换上就行,王福料定太太必然要看看仲小爷穿戴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模样,若不是杜仲伤处见不得水,王福是要命人送浴桶来的。

大管家王福着意表现,却一气坑了两个人。

王子腾过来时,还奇怪呢,怎么王福拎着个提盒在院门外站着,王福赶忙低声回禀:“哥儿不惯人伺候。”所以他带着人都退出来了,省的仲小爷尴尬。

王子腾想杜仲小子总一副冷静稳肃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心下想着,手上却摆摆手,拎过丫头捧着的包袱,一手提着双靴子,鬼使神差的自个放轻脚步进去了。

杜仲穿的是营中统一的皂靴,并不十分暖和,右脚旧年的伤口也磨得有些难受——他自来小心,自王子腾向营官借调他来,杜仲就着意只穿军中下发的皂靴,宁可挨磨受冻。

此时他见人都散了,一手将矮榻上薄毯摊开了,杜仲打算简单冲洗一下,然后擦干用薄毯盖上。李夫人殷殷关怀,杜仲不是不知道,往常也罢了,今日在这里当着面儿,再不领姨妈的情,就忒伤人心伤情面了。

只是一只手臂不大方便,便耽误一下,单手用布巾擦干净水珠,杜仲吁出一口气,正要往薄毯里伸,人就猛地一抬头,愣住了——只见王子腾站在那里,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的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