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鲸落(第2/3页)
侧耳倾听,是潺潺流水声,伴随着微微风声。泥泞小涧,印刻着一些纹路不多的脚印。抬目望去,是兰亭小屋,是苔痕阶绿,是青藤垂帘。
他迈步前去,轻轻推开门。入目三四册竹卷摆在架子上,干净的席子铺在地上,一方及膝高的小桌放在席子上,一杯清茶摆在小桌上。清茶飘着一些浅浅的热气,屋主人刚倒上了这杯茶。
屋主人看着门外,一双平和的眼里露出些许光芒,他笑着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叶抚轻声回答,“如约而至。”
长山先生的小屋,看上去很简朴。
“需要脱鞋吗?”叶抚问。
李命微愣,然后笑着说:“这很像先生你才会问的话。不必如此,我这屋子也说不上干净。”
叶抚点点头,拍掉鞋子上的泥泞后走了进去。
小桌旁没有凳子,便席地而坐。
李命又斟来一杯茶放到叶抚面前,然后有些失落地说:“上次在先生你那里品过茶后,便觉得世间的茶少了些许味道,几些日子里自己尝试着去晾晒,可总寻不到那番味道了。以这般招待,还请将就。”
叶抚点头道过谢后便说:“茶只是个无聊时消遣时间的饮品,没那么多讲究的,喜欢喝什么茶,便晾晒什么样的茶。我的茶也不过是我自己喜欢的口味而已。”
李命坐下来,“可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东西在里面。用心去晾晒,总是会带着晾晒人的自己与众人不同的东西。先生与我们每个人都不同,那茶里的感觉实在模仿不来。”
叶抚笑笑,“带了模仿二字,便已是失败了。顺心如意,才是最好的。”
李命微叹,“世间诸多事,哪能都顺心如意。现在的我,又多了一件晾茶的事不顺心,不如意了。”
“一路从南边儿到这北国来,也的确是这般。总不能事事如意,不然也就不叫生活了。”叶抚说。
李命问:“先生是顺着道到这里来的?”
叶抚点头,“总要带着学生见见世面,不能由着自己来。”
李命脑海里浮现起胡兰“打瞌睡”的模样,禁不住笑了笑,“学生有些淘气吧。”
叶抚嘴角一温,“是啊,淘气得很,不得不叫人好好思量。”
“我以前做学生的时候,便没少让自己先生忧心,常拿着戒尺敲着我脑袋说我是块雕不动的朽木。”李命眼里有些恍惚。
活得久的人最容易动容的总是回忆。
叶抚活得不久,但回忆起在地球的生活时,也会动容,毕竟那是无法重现的了。不能事事如意,这便是一件。
“现在可没有人能拿着戒尺敲长山先生的脑袋了。”叶抚说。
李命轻悠悠地说:“正是如此,才难免惆怅啊。”
那意味着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只能在回忆的长河当中,被偶然惊起才能去感受,去缅怀。
说着,李命语气一转,笑道:“见着先生来,我又犯糊涂,净想着以前的事去了。说来,还没问先生可否习惯住在那小院里。”
叶抚说:“小院环境很好,学生和我都很喜欢。”
李命说:“喜欢便好。”他稍顿,“先前同先生约定过,那梨树花还开着,便不收取先生的租金。现在瞧来,以后便都要如此了。”
他言下之意,便是将那小屋赠与叶抚了。
叶抚其实没在意这一点,倒是在意李命对梨树的看重,“长山先生同梨树可有渊源?”
李命神色动容,沉默片刻后说:“梨树,连同那小院其实都并非我的,而是我还是一书生时,时逢命运流沛,落难后无处可居,一位前辈许我于此读书。那时,梨树已是满开,美丽异常,前辈喜花好音律,满院皆是花,无地至处,但闻琴瑟。在那里半年时间,虽同在一个院子里,却从未见过前辈一面,直到有一天,满院花草凋零,一树梨花尽皆散落。那时的我并不知其意,到许多年后,修到一定地步了,才回过神来,在那一日,前辈已然逝去。之后,那方小屋便无人居住,若不是五年前偶然见路过那里,几乎要埋在我记忆中被忘却。”
叶抚点点头,笑着说:“所以你当初把屋子租出去带了个条件,让梨树开花之人不收取租金。”
李命点头,“正是如此。说来,那小屋在的时候,还没有黑石城,只有一片竹林陪着。后来才有了黑石城,而那小屋也没被拆掉,端端正正地落进黑石城成为其一。”
叶抚听此说:“世间大多如此,总是充满着美丽的故事。在那之后,你有去了解过那位前辈吗?”
李命无奈笑罢,“修身至今,也未曾到前辈那般境界,无法去触及。只是得出一些猜测,那位前辈或许是上古断代所存于世的人。”
“断代……”叶抚轻语。
断代,一个这座天下最为神秘的词。那意味着,一个大时代的终结,不曾留续下过往便到了新时代。
叶抚偏头望着窗外,眼中深沉无底,想着许多复杂难以触及的事。
“如果真的如同猜想那般,那么那位前辈的逝去大抵便意味着上古真正的终结了。这座天下,再也无法触及到过往的岁月与辉煌。”李命叹道。
叶抚摇摇头,“或许还有不曾发现的存在。”
李命说:“至圣先师一类的人物至今追求解开这座天下的秘密,也没再发现过前辈那般存在了。”他并没有忌讳同叶抚说起这些事,因为他清楚,叶抚有能力去知道。
叶抚想起三味书屋旁,那片竹林里的食铁兽。那竹林同三味书屋是一个时代的,而在那个时代,食铁兽便已然存在了。叶抚看了看李命,想着,离这座天下秘密的断口便在最近的地方。但却始终难以被触及。
叶抚没有同李命去多说这些,因为有些事情的改变并不是他想看到的,顺其自然最好。
“长生与否,大道与否,全都在这里面浸着。”李命说。
叶抚接着他的话说:“等待着人去一杯端起。”
“是啊。”李命说完,晃了晃神,深吸一口气才充满歉意地说:“先生来这里,心中有感,我便多说了一些不相关的话,还请见谅。”
叶抚摇头,“我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见见你而已,说什么都是说。”
李命不由得一笑,然后说:“还是说回神秀湖大潮这件事吧。”
“洗耳恭听。”
“十一月底,到这年终的最后一月,便是这千年才等来一回的神秀湖大潮了。大潮起于大陆极北那片北海中心,北海中心是天下势力都不曾去触碰过的世外之地,生长着一代又一代天下最为纯洁的灵兽——圉围鲸。圉围鲸是世间唯一以污浊之息为食,却能保持纯净之身的灵兽,自诞生起便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这整座天下的污浊之息,化作最为纯净的自然母气储存在体内,等到寿命终结,便将所有的自然母气馈赠于整座天下。我们称这一伟大且极富诗意的过程为鲸落。圉围鲸一生不曾向天地索求资源,以最无用的浊气为食,死后又同天地馈赠,这是它们于天下最后的温柔。”李命悠悠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