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这种生物呢,只要不想死,那么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做出来的。

比如在死亡的压迫下彻底忘记身份阶级与实力的鸿沟,抄着锤子凿子大扳手试图弄死会议桌上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管事老爷,比如在管事老爷的瞬间反杀的冲击下抖若筛糠绞尽脑汁,终于在饿死前递交上一份写满胡言乱语的建设方案。

嗯?

劳伦斯是不是没有说过,虽然他不太成器,但好歹也是个中阶武者。

再进一步的可能性不太高了,天赋所限他的心思也不在那里,可也足够他保存充足的体力,在所有人饿瘫的时候还能看完那份潦草凌乱满是白字的方案。

工头们都是老工匠了,他们知道维尔维德的破路要修就得翻松土地挖开烂泥,再一层层铺上加了料的泥浆夯实,基本等同于从头造一条路出来,才能满足领主老爷的验收要求。

劳伦斯和威廉姆当时估算的三到四个月的施工都已经算赶的,寻常这工程量他们得加班加点的折腾半年。

但领主老爷只给了一个月。

所以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省施工时间,他们不得不发散出诸多异想天开的脑洞,一边嘀咕着这他妈的怎么可能,一边姑且为了凑数歪扭着写了上去。

他们写了要尊贵的法师老爷们用魔法给他们翻地,魔法的效率可比锄头铲子高太多,假如是安达西大法师那个级别的法师,一个人花三五天就能翻完整个维尔维德的烂泥路。

他们写了要劳役,多到他们下笔都在抖的大量劳役来做基础机械的体力工作,这样他们就能分出足够人手指挥工程多点同时开工。

哦,对了,原材料不仅要充足还要直接送到不同的施工点,减少中转时间,但最好还能有个仓库备着足够的货让他们临时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等着其他地方运来运去的调剂。

他们还写了什么……

啊,粮食,是的,他们肯定是疯了,才会在方案里写下把劳役们都喂饱住暖的疯狂提案——他们自己都还只能一天吃一顿稀麦粥不敢多烧柴火的时候,居然妄想着领主老爷能把那些劳役们给喂饱,晚上能睡在火炉烧暖的房子里,好叫他们能不生病地卖足力气拼命干活。

工头们也都是干过苦力活的人,可太清楚吃饱了和饿着肚子的干活效率天差地别,而破衣烂衫地在寒风里累到大汗淋漓时,能走进一间暖和的屋子里歇歇又是何等天国般的享受。

如果,如果他们要求的都能够实现……

工头们因为饥饿而虚软无力地躺在地上手脚抽搐,意识混乱得天地颠倒。

他们止不住地流出眼泪又止不住地狂笑,直到恢复药剂苦涩的味道从喉咙灌进鼻子,令他们呛咳得眼泪鼻涕一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死里逃生。

……不。

不。

半小时后他们人还站不起来就被劳伦斯告知“领主大人那边计划通过了”这件事,眼前一黑伴随着的,是嘴里压抑不住地呜咽呻吟。

疯掉了。

这里肯定有什么疯掉了.

光明神啊,这世界是疯了吗?

“计划一次就能通过真的太好了。”劳伦斯发自内心地感慨,“大家以后也要拿出这种干劲啊。”

他肯定也是哪里坏掉了,居然和领主老爷一样,对着那份疯狂又荒唐的计划跃跃欲试。

……

风在维尔维德的高空吹了起来。

把云吹在一起把雪揉作一团又鞭打着偷懒的太阳干活,搅得天上一团乱。

可站在土地上抬头去看,太高的风还没有吹下来,仿佛还只是冬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里,烂泥坑般的道路旁迎来了几位年轻的法师先生。

他们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仿佛羞于声张自己的法师身份一般,谁都没有穿法师袍也没有佩戴徽章,只套了厚厚的袄子戴着大帽子,又欲盖弥彰地拉扯着围脖,试图遮掩自己的面容。

他们都是雇佣法师,通过法师工会的渠道接下了领主维尔维德公爵发布在雇佣兵工会的法师特殊任务……

他们来翻地的。

光明神在上啊,他们就是再穷再窘迫,至少也是庄园里的富户人家出身,又是有着天赋的法师,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跟土里刨食的下贱活计没半点关系,他们都不知道公爵老爷是脑子里怎么出了问题,才会发布这么一个异想天开的任务。

更不知道他们的会长安达西大法师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真的让手下的法师去接这种任务。

若是换个地方换个场景,要一个法师用魔法去翻地那可是要上决斗场的侮辱了,但是……

好吧,但事实就是维尔维德实在穷得冒泡,富户家庭的积蓄在法师培养这个无底洞前不值一提,他们除了吃喝还得应付高昂的修炼和魔法研究花销,这个冬天日子实在说不上好过,而公爵他给得又实在太多,多得让他们的法师自尊摇摇欲坠。

是饿着肚子修炼精打细算冒着生命危险在封山季上山赚外快,还是出卖一点尊严干几天活,整个冬天就能舒舒服服地宅在家里,快乐地做自己喜欢的魔法研究?

说起来,他们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厉害法师,大多都只是在低阶甚至低阶之下挣扎的小人物罢了。

而、而且翻地不需要使用什么高级魔法,不管他们是什么系别什么种类的法师,只需要最简单地让自然元素流动起来——这几乎是所有魔法的起手式,而后泥土就会自然地随之翻动蓬松起来,可以说简单到学徒级别的法师都能做到。

如此来来回回的自我说服一番,又欲盖弥彰地多加了几条保密条款,确保了这桩丢人的生意不会出现在任何书面记录里之后,法师先生们新嫁娘般羞答答地踏足了维尔维德郡道路建设的第一线。

施工现场提前清过场,没有想象中大量的平民劳役在旁边看他们这些法师的热闹,只有看起来老成持重的大工头接待他们——他们不少人认识这位老建工,他是建工工会的会长,以前给他们建过房子。

而他们马上也要像他手底下的建工那样,在工头的呼喝指挥下干活,辛勤工作以获取酬劳。

想想他们就已经开始觉得心酸难过了起来。

唯一能让他们的自尊心稍稍得到宽慰的,大抵就只有身为领主的维尔维德公爵亲自接见了他们,虽然场地背景是荒草丛生的烂泥路,而让他们沦落到这种境地的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位脑壳有坑的领主老爷。

并且说句实在话,与其说领主老爷是重视他们才会亲自接见,不如说是想看热闹的因素更多一些。讲道理,他们认为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个委托任务的出现也跟领主老爷没有任何天赋的扭曲心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