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夫君 我夫君来啦

齐家主宅绵延数里, 占在姑苏西边清幽之地。

下人奉来了龙井茶,又默默撩开珠帘,脚步几不可闻地退出, 不敢打扰主人们已经开始了好一会的谈话。

宣珏掀开茶盖, 用瓷盖拨开浮面的茶叶,对齐章的问话避而不谈:“太子的事,身为臣子,不可能越俎代庖,他什么想法,岂是我能揣摩的——”

他抿了口浓茶便将茶盏托在指尖, 笑得意味深长:“不过说回来,世伯, 您知道多少?”

明明这位后生晚辈的态度, 算得上温和有礼, 齐章却总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眯了眯眸,正要说话。

一旁的齐竫却接过话茬:“我们这边, 不是读圣人书的料。平日里也就和金银铜臭打交道。你若问行商经营,别说他了,你世叔我都有一肚子话可讲。就是不知你要问些什么?”

宣珏放下茶杯, 轻轻地道:“扬州城的那位。”

上次, 他探两人口风, 不是一般的谨慎。

就算这次受三房欺压,他们心里愤懑,也不会出卖齐家。

所以宣珏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楚家。

他记得很清楚, 上世那年硬仗,田阳出兵,截断氏族聚集起来的诞生自土匪的军队,其中多半人来自扬州地界。

*

对于姑苏,其实谢重姒这段时日,逛得也有点发腻。

随意在铺子里买了点妆粉,准备哪天心血来潮再易个容,她就朝梅家桥走去。

说来,西域大梁国,数百年前出了个女帝卫谷。之后继位者,有男有女,但近几代人来,都是女帝掌权,隐隐约约成了个女尊帝国。

究其原因,是大梁国女子更擅机关术,农耕纺织,还是偶尔打仗,更胜男子一筹,才能在政权斗争里,稳居上风。

梅家桥这家杂耍铺子,是最后一天搭在这了。

钻火圈的,蒙眼飞刀的,都不算新鲜。

他们随身携带的木铁机关,和杀伤性不小的精巧武器,才是吸引人的噱头。

谢重姒出神地看着,心觉有趣,也不晓得和师姐的木臂相差多少。

篝火点燃,活灵活现的机关兔,围绕火焰疾跑转圈。

橙光照在谢重姒面颊上,发髻是江州司今早替她梳的,斜插一只桃木簪,大氅兜帽摘下,透出如玉的肌肤和娇艳肆意的眉眼,杏眸里火光摇曳,水盈清浅。

佳人在南国,遗世而独立。

旁边有不少人驻足,一大半因着这热闹的表演,一小半的确是因这不似江南女子温婉的艳丽秀华。

谢重姒自小就生于目光之下,被人打量的太多,也不觉得这些视线太紧逼不适,不过有的却是放肆,见她只身一人,肆无忌惮地想上来搭讪。

她随口应付了几句,最后迫于无奈,挑眉冷声道:“我夫君待会便来,公子自重。”

这话又吓走了两个人,只剩最后一个蓝衣公子死皮赖脸地不信:“小娘子头上发髻都是未婚样式,这般糊弄人可不好。”

谢重姒:“……”

那是师姐手抖,不能把所有头发盘起来,留了点散发披肩。

她抬手将发髻解开,三下二除五,又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盘发,插簪固定,粲然笑道:“喏,盘发。”

谢重姒这举止大胆骄肆极了,是笑着的,可偏偏眼里有傲雪凌霜的拒之千里。

姑苏女子多温婉,就算遇到搭讪,也是娇羞躲避。

蓝衣公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见谢重姒要走,不由继续跟了两步路,道:“哎!小娘子……”

谢重姒本懒得管这些,笑意不减地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唇角微僵,撞入了远处望过来的一双眸。

她是掐算时辰的,甚至没用晚膳,哪里料到宣珏会这么早就离开齐家——

不需要好好陪齐章二人,打打太极吗?!

宣珏今儿也是一身月白长袍,清湛的蓝愈发衬得他芝兰玉树,腰间玉带上没挂双环玉佩,而是系着青玉令牌,隐约可见象征家族的竹叶纹路。

他本是视线逡巡,由远及近地望过长街,触及到长桥前的某处时,眸光疏忽顿住,笑如朗月入怀。

宣珏五官本就出众精致,这么一笑,更是风光霁月,长桥的灯火落入水中,古街的华灯明夜初上,所有的山河锦绣、红尘光亮都仿佛聚入他眸里。

谢重姒揣着暖手的手炉,看着不徐不缓走来的人,有那么一瞬,恍然不似凡尘,特别是近距离时,与他眸光相对——

是会被吸进去的。

她心跳陡然快了几分,谨慎而提防地后退半步,和非得纠缠的那位蓝衣公子撞上,他“哎哟”了声,又调笑道:“小娘子怎么不走了?要是走累了,我请你喝茶不成?”

谢重姒古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起了点坏笑,眨巴眨巴眼,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夫君来啦!”

说着,她边轻轻唤了声“离玉”,边走上前一步,牵住宣珏的衣袖,像是出游等不到人的妻子,在向夫君嗔怪道:“你怎么才来呀?都等了好久了。还有人非得问我祖籍何处,看起来不像姑苏人氏,可我明明都嫁过来几年了,早就是姑苏人了吧。”

宣珏脚步一顿,从谢重姒明艳的面颊上,看到她换了样式的发髻上,又扫了眼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的蓝衣公子,心下有了数:怕是她烦不过,扯谎已婚。

可宣珏没有戳破,反而牵住她扯着袖摆的手指,朝那赧然的蓝衣公子颔首温声道:“内子是姑苏人。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蓝衣公子是真的尴尬。

他不该搭讪,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和这位衣着撞色同款。

真是云泥之别,被比到尘埃里头——

他可算懂了方才那位小娘子为何坏笑。

眼见着周遭聚来的目光愈发得多,蓝衣公子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你二位同游去罢。”

谢重姒被他忙不迭要逃的举止逗乐了,等人走了,咯咯笑出声来,像是坏招得逞,朱红的唇勾起个张扬的弧度,和弯起来的眉眼一道,昭示她心情不错。

宣珏没忍住,正准备放开的手又握了一瞬。

许是抱着暖手的缘故,她指尖熨烫,比他的手心还温热。

指腹上有不甚明显的薄茧,是前几年在鬼谷练箭玩刀留下的——她以前总会用指尖在他身上逡巡游走,看他忍耐不住时,像眼前这样坏笑。

等谢重姒止住了笑,宣珏也立刻放开了手,不想让她觉得突兀冒犯。

没想到,谢重姒反而再次牵住他的衣袖,抬步向前,说道:“在齐家用膳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去找点儿吃的——苏州别的不多,吃食是真不少。”

其实不出意外,他今日是打算在齐家用膳的,甚至打算循序渐进,等晚上离开时,才提出真实的想法和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