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得侬(第2/5页)
慕容珩见她流泪登时慌了手脚。他不知道怎么料理,抽出了汗巾子,犹豫再三不敢递过来,木木在地心站着,嗫嚅着:“你若是不愿意这么称呼,那就全照你的意思办。或者……你要是不愿意嫁给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要是反对这门婚事,不用你说话,我去求皇后收回成命。”
弥生越加感到无望,收回成命又怎么样?她和夫子的关系已经恶劣成这样,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她怨恨他之余也隐隐惶恐,如果二王真的还她自由,夫子知道了会怎么样?计划落空了,是不是连对她的愧疚都没了,反倒有了憎恨她的理由?她还是在乎,情愿他欠她,也不愿连这点优势都丧失。
她接过他的汗巾拭脸,女人哭起来可以有很多种理由,比如打着软弱的旗号,便是再正当不过的。
他凝眉看着她,脸上残留的一点愉快也隐没了,似乎品出了什么,渐渐冷了眉眼。正想要辞出去,她却曼声道:“我是想爷娘了,不知他们接到消息没有。”
他重点起了希望,忙道:“是担心这个?你别管,全交给我。说实话宫里指这门婚,委实叫我喜出望外。我这里高兴,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有自知之明,这上头委屈了你,别样上自然尽我所能办得周到些。我是二婚,你却是头一回,我不能让你失了脸面。阳夏那里你放心,我备好了聘礼亲自过去请期。该当怎么操办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一个有头脸的郎君,动不动把“好不好”挂在嘴上,大邺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如果她没有先爱上夫子,如果她先遇上的是他,这会儿应该是怀着忐忑而甜蜜的待嫁心了吧。可惜了,冥冥中有定数,失之交臂,便拾不起来了。
“你不要问我,一切你拿主意。”她微侧着头,恍惚地一笑,“我不求比别人好,只要兄弟之中挨得过次序去就成。你可听说我家夫子和琅琊王氏联姻的消息?”
慕容珩思忖道:“旨意倒还没下,不过料着也快了。今早散朝母亲宣我进正阳宫,恰巧王家女郎也在。听母亲的意思,大约等九郎的伤痊愈了就要放恩典的。”他顿了顿觑她,犹豫道:“弥生,你若是没有什么意见,现在准备准备,随我进宫谢恩,好吗?”
他是体恤的问法,真要摊开了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胆敢抗旨,不单自己活命成问题,连谢家满门都要交待了。所以她只有点头,做出羞怯的样子来敷衍他。进宫面见皇后,皇后少不得有话要叮嘱,但愿自己的表现够好,别再横生出旁的枝节来。
“你是和我同辇,还是另给你备车?”慕容珩总有种捡了大漏的感觉,这样的高贵和美色照耀着他,他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只是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善待她,反正他的人生不会有什么大的起伏,可以样样都以她为先。她嫁得委屈,日子尽量让她过得舒心。滋润在骨子里,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他恍惚找到了初入情场的单纯的喜悦。隔一会儿看她一眼,再看也还是不够。他不懂得怎么讨好女人,琢磨着要让她快乐,就让她当家做主。可是样样讨她示下,又怕她嫌烦,觉得他没有男子汉气概。自己想来想去,还是另外给她置办的好。到底还没成亲,她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有教养的女郎,万一计较起来认为受了侮辱,那可真是枉费他一片深情了。
“你且稍待,我这就去命人预备去。”他很快说,转身朝门上去。
弥生有些走神,没来得及出声他就出去了。然后听见他在院子里咦了声,她循声去看,见两个小子正搀着夫子过来,停在青石路上和他搭讪。
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悸栗栗地痛。他来干什么?看见了又有什么好处!她饮泣着靠在直棂门上,不想听,可是他们谈话的内容还是钻进她耳朵里来。
慕容珩颇惊讶,“我听下头人说你睡着,这才没进园子看你。怎么起来了?身上有伤不要走动,好生将养着是正经。”
“歇了两天好多了,才刚知道你来了,特地来和你道喜的。”慕容琤强撑着对慕容珩笑,作揖道:“二兄春风得意,叫人眼热呀!”
慕容珩笑吟吟地拱手,“你的佳期也近在眼前了,同喜同喜!今年立春后祸事不断,六郎这一趟又一趟的,大兄急红了眼。据他府上的幕僚说,六郎已经逃往荆山郡了,大兄拨转马头连夜便去捉拿,到如今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想来母亲自苦,有意要替大邺冲喜,这才急匆匆下了旨意。”
慕容琤只是点头,现在他哪里有心思管什么大王六王,心里乱成了麻,脑子里也空无一物。设想得再周全,临要把人交到二王手上,比剜他的肉还疼。他仰头看台基上,她没有跟在二王身边,也许当中有什么变故。他心里生出希冀来,“二兄这是要走吗?”
“我要带她进宫,先着人备辇去。”慕容珩说着回头望了眼,调侃道:“我这也算横刀夺爱了吧?你辛辛苦苦栽培的学生,最后叫我讨了回去,我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他知道二王没有别的用意,不过是借以抒发内心的感慨。可是他妒火熊熊,却听出卖弄的意思来,端的是刺耳异常。他只好暗里咬牙,事到如今没有转圜,暂且延挨过去,总不至于他们明天就拜堂。他还有时间,鹿死谁手也未可知。且叫他空欢喜几日,弥生跑不掉,早晚还是他的。
既然上了心头,脸上便可以格外温煦恭勤,他解嘲道:“二兄说得也是,我这会儿像是要把一手养大的女儿嫁出去似的,心里滋味委实不好受。所幸许配的是二兄,我知道二兄对内眷最是温存体贴的,也不替弥生操心。只是有一宗,大兄的心思你知道,眼下他在外埠,鞭长莫及发不了威,可一旦他回了邺城怎么办呢?他那个霸王脾气,二兄可有应对的办法?”
慕容珩果然拧起眉来,“以前和王氏,我不过是将就过,她在外头怎么野我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弥生不同,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早就对她有意。埋在心里那些日子,原本是要死了带进棺材里去的,谁知道老天开了眼,我真真是如获至宝。大兄好色,就算底下人的妻女被他睡了个遍,我的弥生绝不能叫他动一根汗毛。我再不济,豁出命去,也要在他石狮子头顶上凿出个窟窿来。”
慕容琤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那糖人的性子,搓圆捏扁都看别人的意思,如今倒为弥生较起劲来,里头大约也藏着对大王的恨。只是那句“我的弥生”让他心里刺痛,如今慕容珩可以名正言顺说这句话,弥生的确是他的了。自己呢?成了日头底下阴暗的鬼影。以后人前不能同她多说话,甚至不能多看她一眼,这样的煎熬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