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摧折(第3/5页)
啪的一声脆响,弥生狠狠挨了她一个耳光。她是运足了力的,把弥生打得眼冒金星,脚下不稳,几乎要跌下来。耳朵里是乱哄哄的人声,分散出去的宫婢和内侍纷纷上来搀她,总管高声呵斥:“贱婢放肆!来人把她叉起来,胆敢以下犯上,横是不要命了!”
那边乱了套,慕容琤负手站着,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事情开了个绝佳的头,接下去就好办多了。只是委屈弥生,王宓那一巴掌恍如打在他心上,打得他人都木了。他气急败坏,又要强装镇定。这出闹剧发展到现在,王潜由头至尾都看在眼里。他大概也没料到王宓会那么做,当时倒吸了口冷气,半天没有吐出来。
慕容琤铁青着脸看他,“你都瞧见了,这回谁也救不了她了。”
王潜乱了方寸,本想和他求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全然没指望了,他等的不就是这刻吗?只怪宓儿沉不住气,在这节骨眼上发傻。人家正愁揪不住她小辫子打发她,她自己倒送上门去。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了,如今什么都完了,毁的不单是她自己,更要连累整个王氏。
慕容琤撩了袍襦快步往池边去,他不得已也跟了上去。场面当真是混乱,炸了锅似的。乐陵王妃掌掴了当朝太后,多么令人震惊的消息!尤其这里是谢府,她在人家的宅邸打人家的女儿。还有九王,他和太后既然有那层关系,能轻易放过她才见鬼了。
谢大妇暴跳如雷,指着王宓的鼻尖骂:“咱们以前瞧在乐陵王面上不同你计较,这倒好,越发上头上脸了。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可曾掂量过?今天这一巴掌,若是轻易放过你,太后的威严就叫你糟蹋透了。”她愤然左右张望,“乐陵王人在何处?叫他来处置,家规国法拿出来论,少了半分我也不能依!”
慕容琤排开众人上前作揖,“臣治家不严,甘愿受罚。”再看弥生一眼,虽然拿帕子捂着脸,边缘露出来的地方仍旧赤红一片。他心痛难当,掉过头来望王宓,恨不得活撕了她。
谢大妇是一等聪明的人,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善加利用天理也不容。因接口道:“殿下是掌刑狱的,如此便请殿下主持公道。咱们谢氏一门都看着,看着殿下究竟是秉公执法,还是徇私情包庇王妃。若是不能从严处置,咱们就到圣人跟前讨说法去。圣人至孝,定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王潜慌张地对谢大妇拱手,“夫人息怒,臣下疏于管教,让舍妹做出这样的事来。”又领着一干王氏子弟跪下磕头,“请太后千岁开恩。”
王宓已经到了这地步,样样都豁得出去,边上有内侍羁押着,她挣不脱,便大声高呼:“阿兄何苦求她,她难道不该打吗?真真做了至尊,干那些鸡鸣狗盗的事也要叫人忍着不成!”
王潜简直要被她的愚蠢气死,她不图自己,竟不知道言语过激会拖垮整个王氏吗?因白着脸压低嗓子喝她:“你给我闭嘴,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慕容琤最懂得快刀斩乱麻,稽首道:“为免偏袒,臣今日休妻。太后殿下信得过臣,臣定严惩王氏,以正视听。”
弥生一直低着头,听了他的话方抬起眼来。目光微微颤动了下,却毫无温度,复又转到别处去了。
王宓呵呵冷笑起来,“大王要休我,我犯了七出的哪一条?”
慕容琤冷冷瞧着她,外面传他凉薄,他也承认。他只要对得起弥生,别人怎么样,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因为从来不觉得愧对王宓,打击起来也不遗余力,“无子、善妒、口多言。”
王宓涨红了脸申辩:“别的且不论,头一条无子我就不服。大可以叫医婆来验,我大婚半年还是处子,叫我如何能有子嗣!”
这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亲贵都在场,听了这话惊讶莫名,纷纷转头看九王如何应对。
遮掩总会吧!看戏的人们兴致高昂,巴巴儿等待下文。谁知他往上作揖,“禀太后,臣无能。”
大家都有些傻眼,什么无能?弥生也愕然,大庭广众下说自己无能,他是疯了不成!
他倒很坦然,慢吞吞道:“臣好服五石散,五石散过量,但凡男人都知道,脾肾不足,瘀血闭郁,肝气不疏……”他摸了摸鼻子,“举而不坚。因此房事上不足,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邺贵族流行服散并不是奇事,行散期间每每也会遇到这种问题。郎君们都有些尴尬,通病嘛,有什么可计较的。
他这么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居然没有招人耻笑?王宓咬牙切齿,“大王只知七出,不知三不去吗?与更三年丧便不能休弃,大王又怎么说?”
慕容琤厌恶至极,“看来你没有细研究过三不去,你守丧未满三年,这条保不住你。况且你我义绝,你今日犯下滔天大罪,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凝眉看从方,“等什么?叫她继续撒泼说无赖话吗?还不堵上她的嘴,打入大牢去!”
王潜大惊失色,膝行几步道:“太后……求太后开恩,好歹念在先君的面上从宽发落吧!王氏这样大的重担压在臣肩上,臣确实管教无方。今日舍妹犯下大罪,过错都在臣。臣不能替舍妹周全,死了也没脸下去见先君。臣愿领回舍妹,从此严加管束,求太后留她性命。”语罢泥首在地,已然泪不能抑。
众人的注意力重又回到弥生身上来,如今王宓是死是活就看她一句话了。她慢慢放下手,一边脸颊上指印分明。王潜看了心惊肉跳,唬得俯首在地,再不敢抬起头来,暗忖着这趟怕是不妙了。宓儿下手太狠,那种肉皮等闲碰不得,经受她这一巴掌,明天大约少不了要留下淤青了。
弥生不说话,一味仔细地打量王宓。她被堵住了嘴,除了成串的鼻音,什么声儿都发不出来。看她发髻散乱满脸泪痕,弥生其实打心眼里可怜她。她也不容易,走到今天,除了女人的一点虚荣心,没有别的大错。祸根还是在慕容琤,她真的爱他,他却耽误了她。现在再为此要她的命,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她摆了摆手,对王潜道:“你起来,我还念着咱们祖辈上的交情,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你领她回去吧,好好找一门婚另嫁了,别委屈了她。”
翻起再大的浪花,仅仅是为了要这样一个结果,局内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弥生付出的代价惨重,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被捧在手掌心里,爷娘舍不得碰她一指头。现在倒好,被个不相干的人打了去,别人不心疼,沛夫人是肝肠寸断的。可又碍于弥生赦免了王宓,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站在弥生身旁,只是斜着眼睛看慕容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