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神棍。
翌日, 天气阴沉,寒风刺骨。
白天肖宗镜还在忙别的事,姜小乙准备好二百两银子, 用完午膳, 动身前往十八香。
徐梓焉给她唱曲解了会闷,傍晚时分, 长老派人来传话,让他们去后门等。
徐梓焉笑道:“那奴家预祝公子,得偿所愿了。”
姜小乙同他告别,前去十八香后门, 老妇已等在那里,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姜小乙上了车,发现两边的窗都被钉死了,车内一片漆黑。
这是不想让她知道去了哪。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大概两柱香, 车外喧嚣的声音也渐渐停息。
老妇道:“我们到了。”
下了车,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吹的风中透着淡淡荒凉的气息。
这是哪里?姜小乙感觉马车出了十八香后向东走了很远, 有点像城郊?她无法确定。
面前是一座宅院。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这里是虔诚的教众为大灵师提供的讲法之所。”老妇道,“能为大灵师提供场所, 是教众莫大的福分。”
“是是是。”
进门前,姜小乙回头看了一眼,似是心有灵犀一般, 她看到树丛边隐约露出一道黑影。
寒风吹刮, 姜小乙抬眼向上,感觉像是要变天了。
她随老妇进入院落。
院子不算特别大,但颇为精巧,景观错落有致, 打扫得也十分干净,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别院。
走的这一路,安安静静。
进到里面,忽然迎面走出几个人,是四个年轻男子,抬着一个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
姜小乙与他们错身而过,看着四人背影,若有所思。
这些人怎么有些眼熟呢……
“还愣着干嘛?”老妇催促道。
姜小乙快步跟上,又过了两道门,便进了正堂。
正堂倒是出乎意料的宽阔,最里面有一条长榻,下方摆着百十张铺垫,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长榻中央有一人盘膝而坐,身上盖着绣着金丝的披被,想来便是大灵师了。堂内只点了一盏灯,放置在坐床后方,昏暗的光影笼罩着大灵师微微驼背的身形。
老妇将姜小乙带入堂内,指着尾部的一张铺垫,姜小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俯首跪坐。
老妇走向最前方,跪在了第一排。
片刻后,又有几个人被人引领着进入大堂,跪在剩余的铺垫上。人满之后,正堂大门关闭,四周安静下来。
大灵师终于发话了。
“今日,有几位教友是初次来此,但是本师想说,其实本师与诸位早已相识。”
大灵师的声音老迈沙哑,带着明显的中南地区口音,听起来怎么也有个六十来岁了。他这一番话说完,马上有人问道:“大灵师见过我们?什么时候?”
大灵师:“在上一世,或上上世,你们各有不同。比如你,本师在三百年前就曾见过你。”
那人惊道:“什么?三、三百年前?”
大灵师:“没错,那一世你只是个没有意识的牲口,本师指点你投成人身,只为帮你更好亲近灵仙。”
那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大灵师又道:“你们所有人,都是受过本师点拨,才得此机会,接受灵仙渡化。”
最前一排的长老们集体高举双臂,高声呼道:“众人叩拜!”
所有人哗啦啦倒成一片,姜小乙连忙随他们一起拜倒。
长老呼喊口号:“追随灵师乾坤朗!精神解脱天地宽!”
众人高喊:“追随灵师乾坤朗——!精神解脱天地宽——!”
大灵师又道:“如今山河破碎,天下大乱,灵仙不忍,特指派本师转为其人间肉身,解救众生。”
这时,第一排站起一人,正是引领姜小乙的老妇,她看起来在教中地位颇高,注视众人,双目迸发强烈激情,朗声道:“如今百姓遭苦遭难,唯有大灵师可以拯救苍生!不过,在灵仙普济众生之时,外界的恶灵,以及诸多妖佛外道一定会千方百计干扰,作垂死挣扎!所有教众谨记,不经允许绝不可透露教中事务给他人!你们能入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要处处使灵师放心,事事使灵师满意,才有机会功德圆满!”
教众纷纷磕头。
“谨记于心!”
接下来大灵师开始讲法,说的内容与之前老妇讲得差不多,主要是些他的人生经历,抑扬顿挫,饱含深情。教众们听得入神,有的人听到在灾荒之中,民众吃土果腹之时,痛苦地留下眼泪。
姜小乙一边跟他们一起哭嚎,一边暗中观察,她注意到侧方墙壁上挂着一柄装饰的文剑,观那剑柄刻纹,竟是官家兵器。
……难道这院落是归某官员所有?
她再把屋里的人士一一看过,发现跪在长老们后一排的一名男子有些熟悉。这男子举臂高呼大灵师尊号之时,露出小半侧脸。姜小乙一下认出,此人正是兵部主事田百福。官职不算大,也只是偶尔入内廷,宫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要不是姜小乙平日善察善记,还真不一定能想起他。
他身边还跪着一个妇人,看起来像是他的妻子,两人神情虔诚沉浸,口中念念有词。
姜小乙心说兵部现在不是应该忙着处理青州军的事吗?怎么还有空在这看神棍作法?
屋外的风越吹越大,隔着门缝便有寒风吹来,风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今晚恐怕要下一场大雪。
姜小乙离门较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回回,像是在忙些什么……
肖宗镜呢?
姜小乙脑中千丝万缕,她根本没听进去这大灵师都说了些什么,随着时间推移,堂中氛围越发高涨,不知不觉所有人都是感激涕零,泪流满面。姜小乙跟着众人一起嚎了一会,今夜的讲法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其他人都跪在那默默念诵,姜小乙和另外几个第一次来此的教众被长老引领,走上前去受赐护法器。
长老拿来几个盒子,里面装的便是那熟悉的水滴琥珀,大灵师每人分发一枚,挨个训示。
姜小乙站在最后面,等前面几个人都走了,她站到大灵师面前。
距离靠近,她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
大灵师看向她,他的视线……以及周围长老们的视线,都给姜小乙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他们明明是老迈的,却又是有力的,明明是虚假的,却又是笃定的。
“你与他们不一样。”大灵师浑浊的眼睛看着姜小乙,他的神情隐匿在背后的光晕中,她看到他脸上稀松的褶皱,扯了一扯,似乎在笑。“本师能看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身后那些疯颠颠的教众还在不停念诵,一个个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那声音在姜小乙脑子里捣来捣去,让她感到恶心。
大灵师坐在她面前,像是一座用邪念堆起的山峦。他吸取教众们一切痛苦和愤怒,迷茫和期待,化为滋长的力量,让他衰败的思绪重获新生。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她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卑劣的信念感,让她感到强烈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