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客青衫 04
府邸里多了一个人,但银止川的日子好像也没受什么影响。
他觉着这个小倌,看着虽然冷清寡淡,但其实很柔顺。
时常见到他,就是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候银止川赏他什么东西,西淮也是淡淡的,好像高兴,又好像不高兴。
只有一日,银止川回府,看见廊下那人,突然心头一跳。
发觉这小倌怎么一日日,和当初见到变好看了似的。
“那是西淮?”
银止川问跟在身后的仆从。
仆从垂首,道:“是,正是西淮公子。”
西淮穿了一身月白的柔软薄衫,正坐在檐下烧雪茶。
身形看上去单薄纤细,茶水搁在红泥小炉上,“咕噜咕噜”冒着泡。
从侧面看过去,他沉默而安静,从下颌线到脖颈的线条干净优美。
银止川看遍星野之都的歌姬妓子,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形容不出的奇异感觉。
好像一个名门世族,养尊处优着长大的清冷公子。
半晌,银止川才倏然回过神来,暗骂一声见鬼。
“叫他过来给我看看。”
银止川正准备说。
然而檐下,西淮抬头,正巧瞧见了银止川。
银止川一笑,以为他会很识相地自己过来——
却没想到西淮复又垂下眼,吹灭了小火炉,站起身自顾自走了。
檐下的风轻轻走过,挂在屋角的小铃铛们“丁零当啷”。
小火炉上的雪茶还热着,袅袅地升腾起雾气。
直到西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银止川才真的确定西淮离开了。
“……”
得,见他就跑,全府第一人。
他根本不想讨好他,甚至回避着他。
所谓的柔顺恭敬,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伪装,不想和银止川发生冲突而已。
他不是顺从,他只是“求生存”。实际上连打个招呼都不太想。
银止川算是看清了这个小倌。
……
几日后,银止川带西淮去布庄挑选锦缎布匹,给他添置衣物。
这原本交给下人就能做的事,但银止川亲自带他走了一趟。
这位银少将军挺有逆反心地想,你不是无视我么,那我偏要你待在我身边。
从假顺从变成真顺从不可。
星野之都从来繁华,是整个盛泱的“心脏”。
这里热闹,不识民间疾苦。无论外头如何变幻,星野之都永远是歌舞升平的。
“那里就是镜楼。”
银止川走在街边,目光暼过都城最中心的一处高楼,说。
星野之都是王城,从来不允许建筑过高的楼阁。
唯有那在整个都城最中心的地方,有一座精雕细刻的木楼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顶端。
“镜楼一楼有两面,是中陆最高木楼。”
银止川淡淡道:“它的一面是赫赫有名的销金窟,‘赴云楼’;另一面是只效忠于朝廷的‘天机阁’。”
“赴云楼”,自然就是西淮出身的那个赴云楼,整个星野之都最有名的烟花场子。
在盛泱也排不出第二个。
另一个“天机阁”,则一个是汇集天下之情报,充当君王眼目与爪牙的机要机构。
这两个完全搭不上关系,甚至全然相反的地方,就这样和谐地处在同一栋楼阁里。
从南北两个面看过去的时候,也是如同照镜子一般的两面——
因此得名“镜楼”。
西淮抬眼,看着那飞檐翘角,精美恢弘的凤阁龙楼,眯眼,淡淡出声:
“我听说过。”
在暗无天日的通妓坊的时候,所有还未确定去处的小孩都渴望被赴云楼的老鸨挑走。
因为它属于“镜楼”,是整个星野之都最醉生梦死的烟柳巷子。
如果无法改变命运,那也只能祈求落在稍微“精美富丽”一点的囚笼之中。
镜楼在盛泱的名气之大,就如同“我有一个在朝廷当官的朋友悄悄告诉我说……”
所有不着边际的传闻,只要和镜楼搭上关系,就顿时变得有几分可靠起来。
拿银止川家中之事举例,他父亲身为镇国侯,却在沧澜一战中惨败。
死伤无数,全军覆没。更导致了沧澜被屠城的惨剧。按理讲,应当轻则降爵,重则抄家,却实际上,奇异地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民间一向对此事猜测颇多。
“盛泱银家,国之铁盾。十万死士,推城覆国。”
只不知何时,街头巷坊开始逐渐流传起这样一个传闻:
银家能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而不受惩罚,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十万死士”。
任何人也不知道这十万死士在何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不凡的能力,只知道一旦让他们聚集,就有“推城覆国”之能。
连朝廷也忌惮。
所以才不敢将银家逼到绝处。
这本是毫无根据,完全搭不着边儿的传言,连银止川本人听了都是嗤笑,说“那我怎么不知道?”
但只因有人说这是“镜楼”传出来的消息,才一直叫人将信将疑。
至今还有不少人觉得,说不定是真的。
“——小心!”
西淮正默默想着心事,银止川却蓦然拉住了他的手,狠狠往怀里一拉!
“吁——”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恰恰好从西淮面前擦过,连他的衣摆都带得浮起。
“对不住啊对不住——”
马车上的马夫回头,惊慌失措,不住地朝他们道歉,“这马疯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银止川揽着西淮,心脏跳的还蓦然有些快,犹自在余惊之中。
“你走路怎么不看路……?”
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刹,银止川狠狠拉着西淮,往后一扯,让他站到自己身后去,不会被车碰到了,才道:
“你知不知道被马踩着是会死人的?……”
西淮一怔,呆呆望着他。
他的皮肤冷而白,被银止川用力抓了一下手腕,再松开的时候,手腕上就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印子。
在日光下,寒玉一样的皮肤薄的近乎透明,叫人看着,就凭空生出一种脆弱感。
银止川盯了他半会儿,西淮垂着眼睑,一动不动地任他盯。
“……算了。”
半晌,银止川不大自然转过视线,语气略微松弛下来,道:“下次小心一点。”
这人真是……叫人没办法看着他很久。
明明气质冷清寡淡的很,但是眼尾又上挑。
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一些微微的发红。
像赵云升说的,“桃花仙儿似的”。
总如同刚刚哭过一样,看得人小腹发热,想欺负他。
盯得久了,心里的什么恶趣味坏念头都往外冒。
真是靠脸吃饭的小倌。
勾人的很。
银止川自暴自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