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客青衫 07

密室中,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

但姬无恨又随即打开了话匣子。主动道:“算了,止川,不要总拘困于过去。想一想当下。”

“——我听闻你从赴云楼带回来了一个小倌?”

赴云楼也是镜楼的“一面”,姬无恨身为镜楼的前任主人,对此自然了如指掌。

银止川一怔,旋即唇角一弯,翘了起来,露出一个很浑球的表情:

“是啊。你消息够灵通。”

姬无恨微微笑道:“他怎么样。是如何的一个人。”

银止川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在回忆,片刻后,道:“脸不错,但是脾气一般般……跟一块寒冰似的。”

“噢,赴云楼还有这样的小倌?”

“他本不是低贱出身。”

银止川顿了顿,道:“也许是好人家的孩子。”

提起西淮,银止川就回想起他在自己回府时,端坐在檐下静静煮雪茶的画面。

雪白的柔软的衣衫,铺在地面上。

这个人有种天然的冰雪气质,一举手一投足,好似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乎。但是就好像一个回眸轻瞥都带着勾子似的,勾得人禁不住总盯着他看。

还想将这一捧寒凉冰雪,捧到怀里。

禁锢他,占有他。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祸害人的胚子。

“你对他很着迷。”

看着银止川的神色,姬无恨道:“要‘从良’了么?”

银止川极轻哼笑了一声,踢踹了好友一下。

“没有。”

他道:“觉得他可怜罢了。”

“可怜?”

姬无恨挑眉:“可你知不知道,止川,当你觉得一个和你毫无关系,也并不需要你可怜的人可怜时,你对他的态度就已经十分特别了。”

“怎么会?”

银止川道:“我不过是……”

他不过是在布庄时,胁迫西淮脱衣,又知道了他那样不肯叫别人知道的隐秘。

后来想起来,总觉当初自己在人前那样逼他,不是很应当。

好像欠了西淮一点什么。

这种歉意令他很烦躁。

“说起这个。”

银止川略微停顿了一下,道:“我问你件事。”

“什么?”

“你……”

银止川的神情却略微复杂,好似遇到了什么令他浪荡如斯,也不太好方便开口的事:“你……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

镜楼的前任楼主顿时犹豫了。

因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句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词儿。

主要针对的……是小情人关起房门之后发生的那档子事儿。

当初银止川父兄死得早,许多事情没来得及教他。

姬无恨因掌着镜楼,出入赴云楼如同出入自己家门。银止川第一次逛窑子,就是去的姬无恨名下的赴云楼。

从此以后,就和姬无恨产生了某种革命般的友情。

然而面对着好友这样考量的目光,姬无恨也无法逃避下去,只能道:

“你……又想问什么。”

银袍的少将军略微挑起眉,一副风流放浪的样子,稍时,对他招招手,道:

“你附耳过来。”

姬无恨于是凑到银止川唇边。

一阵低语后。

听完后的姬无恨:“…………”

“止川。”

沉默良久,赴云楼的前任楼主还是忍不住说:“我没有想到你已经坏到了这个境地……”

“……”

银止川怒而拍案:“不是我给他戴的!我是那个想给他取下来的人!!”

“哦……”

姬无恨说:“那你们行进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

银止川莫名其妙:“他是个小倌,我怎么到哪一步。”

“你不知道?”

姬无恨更奇了:“你没有试过吗?小倌也是可以到‘哪一步’的。”

“我没有。”

银止川不耐烦摆手道:“是在给他量衣时,我无意中碰到的。”

“那你可以试试。”

姬无恨却说:“那个东西,玩得好会很得趣。”

银止川:“……”

我对一块冰没有兴趣。

他正准备说,然而姬无恨却在他开口之前道:

“况且,你若要帮他取下来,也是要先见到才行。因为……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你得知道是什么样的,我才能告诉你有没有可能弄下来。

银止川:“…………”

……

另一边,西淮吃过了晚饭,又由一个仆从领路,回了园院。

他的院子是“瞻园”,在金陵也有一个这样的同名的,就在秦淮水边儿上。

银府这个是仿制。

园院里草木深深,高堂院宇,走回去还需要一会儿功夫。

怕他在府里迷路,或者被什么小虫咬到,那个仆从就一直走在他前面。

西淮看着脚底的路,不吭声,也不说话。

有路边的草木承了夜间的露水,湿哒哒的。

西淮经过时,衣袍擦过,也被沾湿了些许。

“我听闻公子是金陵人士。”

小仆在前面走着,提着一盏灯笼,照亮前面的地面,不回头地说。

西淮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经意。

“金陵是个好地方呀。”

小仆说:“‘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公子能一出生就在这样的风水好地,着实叫人羡慕。”

西淮淡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幸运的,我离家许久了。”

“那公子想回故乡么?”

“自然是想的。”

西淮说。

“那公子既然想要回去,为何却看不到丝毫的诚意?”

“诚意?”

西淮一顿,抬眼朝那人看过去,却见面前的麻衣小仆挑着灯,回过身来,微微笑着望着他。

那是一张全然平平无奇的脸,但是在刹那间,西淮突然就明白了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慢慢地冷下了脸。

“主子已经等了许久。”

小仆轻轻说:“一直在让我等催公子快些。”

西淮不吭声,半晌才冷冷道:“我今日才进银府不到二十天。”

小仆说:“我等不过是个下人,替主子传个话罢了。”

他望着西淮冰冷优美的面容,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匣子,道:

“这是这个月的药,公子收好罢。”

小匣微沉,落在西淮手心,微微握紧了。

四面的棱角扎得他手心略有些痛。

“你是唯一一个让银止川带入府的。”

仆从说:“……望公子不负主子所望。”

西淮未吭声,仆从又微微笑着道:“这药一旦断了,就是生不如死。公子从前已经尝过那滋味了,想必不会想再尝一次。”

“更何况……即便不为了药,为了父母血亲的仇,公子应当也是尽全力的罢?”

西淮面容略冷,但他即便是冷眼看着人的时候,也十分美,有另一种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