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客青衫 74

西淮最后还是与银止川一起埋葬了那只小暗匣。

他把代表自己的白衣小偶人理理好,放进小木盒里。然后看着银止川把它置于一个窄窄的土坑,再往下填土。

用土壤将它遮盖起来。

“好了。”

银止川说:“这样我们下一世还能在一起。”

这就是死同穴么?

西淮有些出神地想。

只愿银止川来日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要反悔到折返此地,要将那个和他的命牌置于一起的小偶人刨出来扔掉。

“要不要在这里插一只桃木枝?”

西淮轻声说:“这样来日想来找,也容易找一点。”

“你想找到?”

银止川莫名问:“找到做什么。就要安安静静,隐隐秘秘地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才好。这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我们悄悄的,好不好?”

西淮似乎被他这种“悄悄同枕于天地”的说法逗笑了,唇角弯了一下。

但他仍然走到颓墙边,从歪脖的桃树上折下了一枚枝丫。

“我心悦你,愿与你同穴。”

西淮低语说:“此桃枝作证。”

银止川看着白袍人弯腰,轻轻地将一枝瘦弱的桃枝插在新填过的泥土上。

“如果有一日,你后悔了,要收回这个承诺。”

西淮说:“你就自己来把这个匣子取出来。把命牌和偶人扔掉。但不要让我知道。”

“……”

银止川似乎颇有些诧然,莫名其妙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与你反悔?”

然而西淮摇摇头,眼底平淡而死寂,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来日必会发生的事。

其实,这次来荒庙与西淮定下来世之约,银止川又何尝不是心里没有底?

盛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藏在暗处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这个曾经统治整个中陆的威严王朝,这个曾经被誉为中陆璀璨明珠的都城……

就要乱了。

“西淮,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良久,银止川注视着那枝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瘦弱桃枝,叹了口气,拥住了西淮。

他低声说:“只有我……”

“只有我真的找到我的心爱之人了。我的哥哥们都留在了很远、很寒冷的地方,孤独地闭目于那里……他们的匣子还留在这个荒庙中。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有人取出。”

西淮感受到拥抱住自己的这具躯体在轻轻的颤抖,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将手试探着伸到银止川背心。

回抱了他,也轻轻拍抚着安慰他。

“他们该羡慕死我了。”

银止川哑声说:“我找到我提枪的理由了……不是为君王,也不是为社稷……我只是,想护住我身后的那一人而已。”

西淮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深深地在银止川肩颈处吸了一口气。

曾经最让镇国公担忧的小儿子啊,没有走上歧途。

他是最放浪不羁的鹰,但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栖枝,也找到了要守护的桃园。

“呃……”

然而,正当此时,银止川倏然捂着心口,慢慢地蹲了下去。

一股从未有过的晕眩感席卷了他的脑海,他感到好像有很多从未有过的细节和画面涌入了他的意识——

仿佛周围都黑了下去,只有一片微微泛着亮光的净地。

他捂着头颅,错觉自己好像被置于了在一片漆黑的迷宫中。

他踉踉跄跄寻找着出口,然而却视线朦胧,所见之处处处重影。

只有在唯一的光亮处——

一杆濯银重枪静静斜立在地面上,阳光洒落,白色的日光割裂在戟锋上,每一处尖刃都锋锐如芒。

它在银止川面前,发出低低的嗡鸣。

“你找到提枪的理由了么……?”

银止川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周身低低问道。

——“那么、走上前去吧。”

——“它属于你……它已经等待你,很多年了。”

……

与此同时,星野之都,底狱。

楚渊已经很久没见到言晋了,自从他因“可能是亡国三星之一”这个嫌疑被带走,楚渊就再也没见过他。

“少阁主,请这边走。”

腥臭肮脏的底狱中,走进一个带着宽兜帽的年轻人。

他的衣裾雪白,长襟上不染纤尘,纯净得犹如天山白雪,落进人间遭人触碰一下,都觉得亵渎。

楚渊大半张脸都挡在了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手腕。

在腥黑的晦暗中,看起来简直白得触目惊心。

他提着一个饭盒,清清冷冷说:

“观星阁,言晋。”

这样一个疏离孱弱的人,说话也好听。

低低凉凉的嗓音犹如两片冰玉相碰。

“是。”

狱差答:“少阁主请跟我来。”

楚渊走的这条路,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打扫过了。

大概也是听闻过观星阁少阁主的声名,知晓他曾是怎样高贵不可攀染的人物,连带着现在能偶然见过一面,底狱的当差们就都觉得颇为新颖。

在为楚渊引路时,都忍不住要悄悄地打量他。

言晋与林昆的牢狱间离得不远,但是待遇就远没有林昆过得去了。

林昆的狱所是李斯年招呼人关照过的,言晋的狱所也是被人招呼“关照”过的,但是这两个关照,所代表的含义可谓天差地别。

楚渊越往里走,心也越沉。

当为他引路的狱差终于在一处停下,看着里头蜷成一团的小身影时楚渊的心几乎被提到了嗓子眼。

“晋儿……!”

他低呼。

“刺啦”,狱差解开了锁链,楚渊立刻推开身前的人走了进去——

那是脏的和一只小兽一样的少年,凌乱的发,脏污的身体和囚服,但是楚渊就这样毫无芥蒂地将他揽到了怀里——

一点也没有介意这样做也许会弄脏他雪白的衣襟。

言晋闷哼了一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然而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

“师父……脏。”

他发着抖推阻楚渊,然而楚渊将他揽得更紧。

言晋自知在牢狱时被人泼了泔水,臭气扑鼻,此时被楚渊这么搂着,让他在一刹那回到了与他初遇时的羞赧感。

一样的狼狈不堪,一样的窘迫难安。

他是臭水沟里的小狗,那个人是云端之上的谪仙。

言晋不怕被人报以恶意,那样他会成百倍成千倍地反击回去……只要他活着,他就记得每一个对他不好的人,叫他们付出代价。

但是只有楚渊,在他阴郁地站在黑暗中,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时候,他却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他带着好闻的香气,冷凉的身体柔韧绵软,在他牵住言晋的手的时候,不用费什么劲,就能叫桀骜阴郁的少年微微颤栗。

言晋一直不敢靠近他,在一个很低微的位置绝望又虔诚地仰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