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苏幻昨日归来后便腰腹发沉,早早睡下了。
萍儿本不值夜,可瞧着夫人神色极倦怠,到底不放心,卷了铺盖卧在脚踏上守着她。
她是亥时一刻被惊醒的,彼时苏幻额上沁了豆大的汗珠,身下濡湿一片,人都有些不清醒了,握着她的手,痛的直发颤:“萍儿,去唤稳婆来,我.大抵是要生了。”
萍儿心里咯噔一声,立时披衣而起,出门先去寻家主。
她穿过漆黑的院落,跌跌撞撞跑去书房后才知道,今日家主宿在了新姨娘房中。
无法,只得又折身去了偏院,却被姨娘的丫鬟玉蝉拦了下来,直言:“家主今夜饮了酒,同姨娘早早歇下了,怕是不便打扰。”
萍儿哪里管她,一壁敲房门,一壁直着嗓子喊:“爷,夫人她生产在即,您快去看看吧。”
可话音落了,里面迟迟不见回应,过了会子,才听见幼娘染了云雨的娇音:“夫人要生产,寻家主作甚,现下萍儿姑娘该去寻稳婆。”
萍儿头一回觉得家主如此陌生,明明已是暖春五月,心却如坠寒冬腊月,她替夫人不值啊!她其实是陈家的家生子,苏幻嫁过来时,家主还是个清贫的举人,知道陈家艰难,夫人连个丫鬟也未带,劳心劳力,一手操持府物,让大人一心致仕,这才有了如今的吏部侍郎陈大人。可现在夫人要生产了,他却一眼也不看,忙着同新姨娘云雨行乐。
她一咬牙,转身便走,进了正院,吩咐粗使婆子烧热水,又让人进去伺候着,自己转身去寻了稳婆来。
好在那两个稳婆本是一早儿便备下的,听闻了消息,立时赶了过来。
那时苏幻已被一轮轮的疼痛折磨的失了力道,两个稳婆却不慌乱,将人安置好,便关了房门,直言女子生产是个耗力气的,不便旁人打扰,其余人等候着便是了。
萍儿看稳婆如此沉着,倒是安心不少,可候着候着,便觉得不太对劲。她起初还能听见夫人的痛呼声,但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她想进去看看,可那王婆子人高马大,堵在门口,道:“萍儿姑娘,这生产不出声才能节省力气,你如今进去,冲撞了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是不敢担这责任。”
今日家主不在,院子里的几个下人没个主心骨,自然不敢擅自硬闯,万一真冲撞到夫人,这怪罪下来可不是小事。
萍儿进不去,心焦不已,只得离了府来寻音音。
音音与她赶回陈家时,已是巳时末,明晃晃的暖阳照在身上,已有了夏日的微醺,可音音只觉周身泛寒,忍不住的打颤,她不敢想表姐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要如何面对。
待进了后院,那王婆子正端了盆血水出来,哗啦一声,倾盆浇在了花架下。
音音被那鲜红的血刺的一阵目眩,三两步奔过去,便要往内室而去,正伸手掀门帘,却被一只粗糙肥厚的手掌攥住了小臂。
那王婆子讪笑两声,道:“表姑娘莫进,夫人正是关键时候,您这一冲撞,万一让她这刚提起的一口气散了,那可是不妙。”
这表姑娘柔柔弱弱,想来也是个没主意的,王稳婆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丢下这句,便要自顾进门。却没料到,小姑娘腰板挺直,挡在了她面前。
“是吗?”音音还是亲和的笑,出口的话却一点不好糊弄:“王稳婆自不必担心,我悄声进去,只坐在屏风后守着大姐姐,也能给她些安抚。”
这话倒是让王稳婆噎了一瞬,支支吾吾道:“这.怕是不好,万一惊扰了夫人.”
“你怕什么?这屋里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姑娘忽而敛了笑,言语犀利,声声落地。她站在台阶上,打小儿养出来的贵气让那婆子不敢靠近,又一字一句道:“王稳婆,今日若我表姐出了事,我定饶不了你。”
那王婆子只觉颈上凉飕飕的,没了方才的强势,缩了缩脖子,还想再说话,却见小姑娘一个转身,已是掀帘进了内室。她跺跺脚,只得跟了进去。
音音甫一迈进去,便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隔着绢丝座屏,隐约瞧见她的大姐姐卧在窄榻上,浑身被汗水浸湿,止不住的轻颤。她仰着头,艰难呼吸,已是一丝声儿也发不出。
榻边那位李姓稳婆,用热水浸湿了帕子,替苏幻擦拭额上的汗,动作轻慢,假模假样的喊:“夫人,您再加把劲,这马上看到头了。”
音音陡然攥紧了帕子,双亲去世时的无力与彷徨又一阵阵袭了来,让她有片刻的晕眩。
她稳住身形,转过屏风,抬脚便踢翻了那李稳婆,蹲下身,握住了苏幻濡湿的手。
她声音发颤,一遍又一遍:“大姐姐,大姐姐,音音来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苏幻勉力转过头,张了张口,发不出声,只扯了扯嘴角,无声回握了下她的手。
“大姐姐,不怕,不怕,再坚持一会,我给你请大夫去。”
音音说完这句,陡然起了身。
她想起幼时顽皮,每每犯了错,她的大姐姐总将她护在身后,不知替她顶了多少缸。沈家败落时,也是她的大姐姐站出来,她说:“音音,别怕,还有姐姐在。”
如今,换她来守护她!
她扬声唤王鹿:“王鹿,把这两个稳婆给我绑了。”见王鹿呆愣愣看过来,又道:“怎得,首辅大人要你们跟着我,我还使唤不得?”
王鹿上次送音音去陈家,结果半路丢了人,受了好大责罚,差点被遣去了西北荒凉地,如今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说二话。他只是惊诧于这平素柔弱的美娇娘,这会子如此果断。他扬扬手,跟来的几个护卫涌上来,立时将两个稳婆绑了个结实。
音音又唤萍儿进来守着,转身便去寻大夫。
同安堂坐诊的李大夫年逾五十,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苏幻自打安胎起,寻的也是他。
她打定主意要去接那李大夫,刚吩咐备马车,却见门口小厮探头探脑,小心禀道:“表姑娘,也赶巧,今日李大夫就在咱们家呢,现下正在偏院,给姨娘安胎。”
音音冷笑,好个陈林,真真狼心狗肺。发妻生死攸关,他却关起门来只顾新人。
她脚步匆匆,转瞬拐进了偏院,还未进屋,却见那唤作玉蝉的婢子拦在门边,阴阳怪气:“沈姑娘,您来我们陈家毕竟是客,没有我们家主允许,如何能擅闯主人居室,我们姨娘她虚弱着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音音不耐,并不正眼瞧这婢子,只给羌芜使了个眼色。
羌芜这些年在首辅府当差,出来也不是那怕事的,抬肘便杵了那婢子的肚腹,将人一推,不屑的呸了一声。
室内光线昏暗,萦绕着浓烈的安息香,幼娘靠在美人榻上,手臂搁在软枕上,隔着薄薄的绢纱,正让李大夫切脉,一避扶着额头道:“昨日流了不少血,也不知这孩子还与我有没有缘分,大夫您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