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宣怀风回到房里,想起白雪岚说的那些话,一阵阵难受。

一边又想,不该为了白雪岚信口胡说,生这些闲气,反而中了白雪岚的诡计。

凡是遇上这种事,自己不动气,就是胜了。

走去书柜,重把那本《乱世佳人》找了出来,咬着牙默默翻看。

不料看了几页,心里堵得更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硬着头皮看了小半章,正觉得心烦意乱,一个听差偏偏很不识趣,跑进房里问,「宣副官,晚饭已经做好了。是不是端到总长房里,您和总长一道?」

「谁说去他房里?」宣怀风猛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扔,「不吃!」

听差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一向温和的宣副官这么大火气,一下子就楞了,在一旁偷眼瞅他。

宣怀风看他那表情,也知道拿人家撒了气。

不由灰心。

今非昔比,自己也是被人使唤,任人鱼肉的,凭什么拿无辜的外人发泄?这根本没有道理。

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虚弱地道,「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去吧。」举起手,轻轻摆了两摆。

听差说,「宣副官,再没有胃口,饭还是要吃的。管家说您是广东人,爱清淡。不然这样,我去和厨房说,给您做点小菜,再配一碗白稀饭,你觉得如何?」

叹了一口气,又低声下气地道,「您不吃饭,总长知道了,我们就有苦头吃了。您就体恤一下小的,要吃什么,吩咐一声,立即给您弄去,只是千万不要一口也不吃,成吗?」

「我不吃饭关总长什么事?」宣怀风没好气地说,「这么一点小事,你们不到处张扬,他不知道,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要当耳报神,有个风吹草动就急着去汇报。我听说,已经变成悬赏一般了,公馆里面不管谁,把我的举动传过去,就能得钱,有这回事吗?」

那听差被说得有点难堪,讪讪笑起来,「瞧您说的,我们这些下人,还不是上头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再说,有什么事,就算没钱打赏,也还是不敢瞒的。悄悄告诉您,」

走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跟着您出门的几个护兵,被总长叫人打了个半死,现在都躺着擦金疮药呢。」

宣怀风一惊,「为什么打他们?」

「谁知道?听说总长把司机叫进去问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就下令抽护兵鞭子了。」

宣怀风不禁愧疚。

不用说,司机一定把白天的事都对白雪岚说了。

白雪岚对奇骏的嫉妒,一向不加掩饰。

知道他今天和奇骏相聚,还有不生气的?

那几个护兵准是因为自己,才殃及池鱼。

其实,那些护兵虽然对别人凶狠,对他还是顶尊重的,除了太黏身,也没有别的不好。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害他们吃这种苦头。

一边想着,又恨白雪岚太过分,动不动就打人,纣王一样的专制暴政。

宣怀风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子簇新的钞票,都是白雪岚平时塞给他,要他留着赏人的。

他把钞票都拿出来,递给听差,说,「劳驾你帮我去一趟,看看那些护兵伤得厉不厉害,这些钱,分给他们,算是养伤费罢。今天的事,是我带累他们了。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看看,可我是个容易惹上是非的人……」

听差不敢收他的钱,双手往外推,笑着说,「宣副官,用不着,用不着的。总长虽然严厉些,待我们底下人还是很好的,罚的时候严罚,赏的时候好处也不少,您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想给总长当护兵呢。」

宣怀风说,「反正这些钱也是他的,就当他给的好处罢。」

听差还是不敢,一个劲推辞,最后没办法,实话实说,「就算我拿了去,也没人敢收。要是收了,说不定又挨一顿鞭子,反而不值。您说是不是?」

宣怀风一呆。

没办法,只好把钱又放回抽屉里。

听差趁机到外面去,把厨房里备好的晚饭端过来,就在桌上摆开。

四菜一汤,还有一碗粒粒油润的白米饭。

碟子都不大,做得却色香味俱全。

宣怀风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因为不想听差为难,让白雪岚又多了个打人发泄的借口,勺了一碗汤,不知滋味地胡乱喝了,就算吃饱了。

听差还在劝,宣怀风说,「等夜深了,我觉得饿再叫夜宵吧。」

等听差收拾了碗筷走了,他去匆匆洗了个澡,回到房里就到床上躺着,痴痴看窗外银盘似的月亮。

今晚,白雪岚看来是不会来的了。

月色给一切覆了一层淡色薄纱。

外面假山石根下,野虫子凄切地叫着,虽然很低,却是无处不在,仿佛谁在看不见的地方伤心地抽泣着。

这样难得一人独过的夜,又这般易让人触景生情的气氛,他原该好好思念一下奇骏的。

但宣怀风一想这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

真的像白雪岚说的那样吗?

奇骏捧戏子,还不止一个?

他真的抱了白云飞?

那个高级手表,送给白云飞,是爱慕的意思呢?还是嫖资?

他亲手给白云飞戴上的?

这真是自寻烦恼,完全中了白雪岚的计了。

宣怀风发现,不去想太多,一心一意讨厌白雪岚,把错都推到白雪岚头上,倒比这样割心似的一个人空想要好。

不若,今晚就不思念奇骏了。

就算要思念,也不如思念天上的妈妈,还有,从前总是一脸凶蛮,其实对自己很宠溺的爸爸。

思念这个词,该怎么念呢?

他努力回想一下,大概是……Tumemanqué。

这是白雪岚教的。

这个人,如果不当什么海关总长,当个法文老师,老老实实教书育人,倒是不错。

宣怀风不由自主,抿着唇微笑起来。

风越窗而来,带着五月夜里幽幽的甜蜜花香,轻轻拂在肩上。

他侧躺着,把一个胳膊曲起来,额头枕在上面。

慢慢的,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宣怀风正睡得沉,却猛然被惊醒了。

外面有人砰砰敲打着门,喘着气说,「宣副官!宣副官!总长喝醉了,请您去劝劝吧!」

宣怀风起床去开门,一看,是个听差,皱着眉问,「怎么了?」

听差说,「总长一直在喝酒,谁的话都不听,宣副官,劳您去一趟。」

「喝醉了?」宣怀风气起来,「半夜三更,他又抽什么疯?」

想不予理会,最终又狠不下这个心。

白雪岚刚刚受了伤,他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说,「我去看看。」

随便披了一件长衫在肩上,就跟着听差匆匆过来。

到了白雪岚卧房外,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管家、孙副官,还有两个医生都在,人人手足无措似的在门口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