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边宣怀风被恭领着,在公署里逛了大半个来回,这些政府机关都差不多,门扇加上玻璃窗子,几张办公桌,上面都摆着台灯文件,公署里的人看见总长的汽车时,早就做好有长官巡视的准备,处处都收拾妥当。
这样做法,任是谁来了,一时也瞧不出个究竟。
倒是宣怀风自己,穿着一套整齐簇新的军服,精气神俱佳,相貌俊雅,身子高挑,每到一处,目光所及,部员们便个个低头,奋笔疾书,直似有一辈子也干不完的活计,其实门外窗外,不知挤了多少双眼睛偷瞧这位总长身边的红人,等宣怀风过去,大家都抛了文件纸笔,凑到一块嘀嘀咕咕。
与其说他视察各部门,倒不如说是他被各部门视察了。
看了多时,宣怀风也觉得没什么意趣,就叫那领路的部员带自己到副官室去,到了副官室,就多谢了那部员,请他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宣怀风自己推门而入,却发现原来孙副官还没回来。
不知道和白雪岚聊什么要紧公事,聊到现在还没完?
他便打算边批阅点文件,边等孙副官回来,到桌边一看,整整齐齐一叠,都是批过的,大概待批的还没有送过来。
如此一来,连能做的事也没有一件,宣怀风又不想呆等着,索性自己出了副官室,按照刚才记得的路线上楼去找白雪岚。
刚到楼梯拐角,上面忽地一抹紫影冒出来,要不是宣怀风收步得快,差点直直撞上。
那紫影正急急忙忙往下赶,又东张西望,猛地见了宣怀风,恍了一下神,步子没刹住:「啊」地轻叫一声,身子一歪。
「小心!」
宣怀风蓦地伸手把那人扶住,一看,不由惊讶:「是你?」
居然是舒燕阁的梨花。
这也算半个熟人了。
梨花穿着一袭半新的紫缎旗袍,提了个绸面金把的小手提包,朝着宣怀风一笑,又忽然蹙起双眉,露出痛楚的表情。
宣怀风一惊,忙问:「怎么?伤着哪里了吗?」
梨花点点头,轻声道:「好像脚崴了。」
一边说,一边往四处看,悄悄对宣怀风说:「我可不想被人看见,宣副官,您哪里有个方便的地方,我略坐一坐就走。」目光里带了一点恳求。
一位女子受了伤,又这样相求,凡是有风度的男子都不能置之不理的。
宣怀风只好搀着她去了副官室,让她坐下。
正打算去给她找一点药来,梨花说:「别弄这么些大动静,唯恐人家不知道吗?您看那办公柜上有个玻璃凉水瓶,劳驾您,把它取过来,我用这水敷一敷就好。」
宣怀风把凉水瓶取过来,梨花用自己的手帕子湿了,贴在右脚踝上,权当冷敷。
宣怀风看她脱了高跟鞋,把一只雪白的脚丫子横在对面椅子上,把眼睛别到另一边,隔了一会,才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梨花早猜到他有此一问,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瞅了片刻,笑答道:「换了是另一个,我准不说实话的,随便找个什么缘由搪塞过去就好了。不过既然是您开口,我只好如实相告,只是有一件,我说出来,您可不能追究到底。」
宣怀风道:「你说吧,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能追究什么?」
梨花抿唇一笑:「您有所不知,我刚才匆匆下楼,躲的正是您呢。」
宣怀风更奇:「你躲我干什么?」
梨花这才悄悄说:「您也知道,像我们舒燕阁那样的地方,须得常有一群熟客捧场,才支撑得下去。既是熟客,不但会到阁里,偶尔也会叫姑娘到外头来会面的。今天贵部里,就有一位官老爷,叫了我的条子。谁知道我刚到,您和您那位总长大人就到了,倒把我那客人唬了一跳。这事要被上司知道,他这官还当不当了?就为了这个,他急急地要我藏起来。您刚才巡视的时候,我就躲在柜子后头看呢,哎呀,您穿着长官的衣服,前面有人领路,谁见了您都不敢抬头,可真威风极了。」
满是赞叹羡慕的眼睛,往宣怀风身上一溜。
宣怀风反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梨花说:「等您一走,我为了不牵连到我那客人,自然要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没得白坐着让人揭发。没想到在楼梯上就被您抓个正着。可见啊,人不能心虚,总是越怕什么,越撞什么。」
她虽这样说,脸上却没有惧色,笑盈盈的,似乎这件事很有趣味。
宣怀风问:「你那位客人,是哪个部的?」
梨花嘻地一笑,用手指按在自己唇上:「您不是说不追究吗?怎么说话不作数?我要说出来,他少则挨一顿骂,多则说不定连公职也没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宣怀风问:「部员在公署里叫姑娘,难道这样的事常有吗?」
梨花说:「有一句老话,叫天下老鸹一般黑。您就没听过?」
宣怀风听她这样说,知道这种事是常有的了。
心下一叹。
不管上面怎么三申五令,下面阳奉阴违,也够呛的。
梨花看他不吭声,偷偷打量他神色,心里蓦地有些发虚,想了一会,一只玉手轻按在他臂膀上,柔声道:「您别生气,现在哪个当官的不这般呢?说是民国,我看啊,和从前皇帝老子在的时候差不多几分,就算原本是好人,只要当了官,手里握了权,眼睛里见了钱,就都成了色心坏肠。世道如此,您何必和世道生这划不来的闷气?」
她停了一停,神色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我和您说另一件事吧,这事倒和您有点干系。」
她停了一停,神色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我和您说另一件事吧,这事倒和您有点干系。」
宣怀风问:「什么事?」
梨花问:「上次您和白总长来舒燕阁,有个唱粤调子的女孩子,叫小飞燕的。您还记得她吗?」
宣怀风立即想起来,说:「怎么不记得?她和我还是老乡呢,她怎么了吗?」
梨花便先叹了一口气:「依我看,她要是那一日随了您去,就算当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是有福的。可叹您这高风亮节,执意不肯要,她干爹王老板恰好有点事要求人,转手就把她送给了一个姓张的团长。」
「竟有这样的事?」宣怀风吃了一惊:「糟了,这岂不是我害了她?那团长对她很不好吗?」
梨花说:「唉,一个只会带兵的大老粗,得到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孩子,哪会不喜欢?那团长开始待她倒是不错的。可他的家眷是常年随着他的,现就在城里,这样一来,事情就糟糕了。团长不待见她还好,一显出喜欢她,团长的正房太太自然不高兴。」
宣怀风问:「那个团长管不住他太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