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人相拥着睡了一觉。
到了早上,宣怀风又发起热来,白雪岚立即醒了,匆匆去把德国大夫找过来,得到的解释也还是一样,中枪的伤患高烧反复也是常见的。
幸亏白雪岚手笔大,一次过要了十支盘尼西林,尽够用的,只要高烧一起,打一支便是。
打了针,慢慢的高烧又下去了。
这一天白雪岚再不肯离了病房,就在病房里出出进进,在走廊里和孙副官说公务,签文件,命人打电话到海关总署督办诸事,自然也免不了电话回去白公馆,就宣怀风的饮食嘱咐一番。
不料,到了宣怀风伤口换药的时候,考验就来了。
白雪岚正在走廊和宋壬谈着事,看护士推着涂了白漆的小金属车子过来,知道是要给宣怀风换药了,便把宋壬先撂在一边,自己转头进了病房。
护士们进来,见白雪岚,便说:「要给病人伤口换药,请您在外头等吧。」
白雪岚笑道:「有什么不能让我见的?不怕告诉你,前一阵子我才中过枪呢。」
护士们知道他是个重要人士,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劝他,过去便打算动手。
白雪岚忙道:「我来帮一把。」
把宣怀风身上的白薄被揭开一半,只盖住两腿。
护士要解开宣怀风的病服,他又说:「这个我来。」
温柔小心地解了,露出宣怀风包扎着白纱布的腹部来。
护士笑道:「哟,您这位先生,可不把我们的活都给做了?」
白雪岚却无心说笑,说:「纱布我就不解了,你们是专业人士,我这个门外汉比不上。千万小心点,别弄疼了他。」
宣怀风被护士们目光打量着,怪难堪的,对白雪岚说:「你到外面去吧,有护士在,有什么不妥的?」
白雪岚:「不是,我要留在这里,给你打打气才好。」
宣怀风叹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们正说着,两个护士也做起事来,一人摆弄小金属车里的瓶瓶罐罐,另一人过来,给宣怀风解腹部的纱布。白雪岚坐在床头,让宣怀风头靠在自己大腿上,竟比盯着自己伤口还要紧,不住口地叮嘱:「小心一点,轻一点,慢慢地来,又不赶时间,不必太快的。」
他目光慑人,嘴上又不停,那护士本来还很沉稳的,后来也有些乱了神,稍不小心,揭药用胶布时手就错了一下。
宣怀风轻轻皱了眉。
白雪岚气道:「看!看!叫了你小心,怎么就没听见?」
那护士颇有几年资历,见过的病人家属多了,没有白雪岚这一号的,不由反驳道:「您先生也真是,既这么着,我们不换了,只能请您亲自动手。」
说来也奇怪,不管官帽多大,只要是人,到了医院来,便好像要比医生护士矮一截了。
生死虽然由天,但生病的时候得罪这些人,却是最没有意思的。
白雪岚想着宣怀风的伤到底要靠这些人的,瞪了她一眼,只好不再做声。
宣怀风还是第一次看他吃瘪,竟是被一个护士嗔了,不由好笑,唇边刚勾起一丝,刚好覆在伤口上的纱布揭开,宣怀风脸色一变,拧起双眉。
白雪岚着急地问:「怎么样?很疼吧?」
宣怀风忍了忍,说:「还好。」
这一抢虽然没有打中内脏,但历来铅弹就是个毒物。
昨日手术把子弹取了出来,为了消除互性,里面仍塞了浸过药的纱布。
现在用镊子在伤口里一夹,夹出来的纱布上都沾着腥臭的血水。
眉怀风疼得直皱眉,心忖,原来枪伤要这样换药,怪不得白雪岚前一阵中枪换药,总不肯让我看,他倒是很为我着想。
便抬起头,看了白雪岚一眼。
白雪岚发觉了,问:「是不是很疼?你千万忍忍。」
宣怀风仍是说:「还好。」
白雪岚说:「这一关总要过的,谁叫你中了枪呢?我握着你的手,要是疼了,你就使劲捏我。」
便一把握了宣怀风的手。
宣怀风又是感动,又是感慨,对他说:「这年头中枪的人多着呢,你别担心,我也不至于这么不中用,不就是换个药吗?」
白雪岚叹道:「唉,你不明白的。」
护士仍旧做他们的功夫,把伤口里的药纱挑干净了,一人便用镊子夹了一块棉花,在一个液体瓶子时浸了浸,往伤口里擦。
宣怀风猝不及防,疼得「呀」一声叫出来。
白雪岚宛如被人割了一刀,一边紧紧抱了宣怀风,一边朝那护士低吼:「你这不是存心吗?我定要向院长投诉你!」
护士对他既畏且烦,说:「您到底要我们怎样呢?伤口不用酒精擦,怎么消毒?不消毒,又怎么给他换药?」
白雪岚说:「要擦酒精,你也不会先知会一声?」
护士说:「好罢,我现在知会您了,到底还擦不擦?要是不擦呢,不然我就撩开手,不然我就直接不消毒地给他换药,您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
示威般地把镊子往小白车上的消毒盘内一放。
白雪岚被她气得青筋直跳,要在平时,早教训她了,可现在却是宣怀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得不服软。
他也知道这个消毒是必要的,若赶起了护士,自己亲自来,更是下不了这个手。
忍气吞声道:「我明白你们的难处,就照你们平时的做吧。」
那护士苦是对上别的病人,早就耍大脾气了,因为知道白雪岚来头大,外面又这么许多的护兵,也不敢太过分,默默瞅了白雪岚一眼,冷着脸又把镊子拿起来。
刚才那块样棉花已经不能用了,取了一块新的,再浸到酒精瓶里。
便伸到伤口处,里里外外地擦试。
受伤的地方,触盐触酒最是疼痛。
宣怀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步骤,镊子一往伤口里伸,就痛得太阳穴一阵乱跳。
白雪岚忙问:「怎么?疼得厉害?你疼就叫出来吧。」
宣怀风摇摇头。
当着白雪岚的面,他不想失态,只咬着下唇深深吸气,四肢绷得硬硬。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身体却很不愿意配合。
他从小被当司令的父亲宠溺,也是骄生惯养长大的,尤其吃不得疼,不过一会,额头都冒出冷汗来,把前面几缕碎发沾得湿湿。
脸色也一片惨白。
那平着酒精棉花的镊子,竟像刀在内里乱戳一般。
白雪岚痛苦得心都碎了,忍不住道:「等等,这样不是办法,给他打点吗啡罢,不然怎么受得了?」
护士说:「换点药就打吗啡,那些截肢的人怎么办?现在吗啡可也不容易得的,况且,也不是多大的痛,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样就打吗啡,会上瘾的,总不能以后他每次换药,都给他来点吗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