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宣怀风早就注意着他了,赶紧把他扶住,担心地问,「怎么样?果然喝醉了。」

白雪岚迷离地瞅着他,微微一笑,「我没醉。」

三太太自然是极关切的,马上走过来,对着白雪岚脸上瞧了瞧,吩咐管家说,「少爷醉了,备车子,先把少爷送回家去罢。」

宣怀风忙说,「他一个人回去,怕是不妥当。反正我也喝不得酒,不如和同车,也好照顾。」

三太太应允了。

于是两人辞席,一同出了祠堂。

白雪岚已十分支持不住,到了车上,只沉沉地往宣怀风身上挨过来。宣怀风见他连坐也坐不稳,担心他滑到地上去,赶紧两只手环着他,叹道,「喝成这样,可是自找的?」

白雪岚浑身火热,只觉挨着宣怀风那一片项颈肌肤,滑软冰凉,贪婪地蹭了蹭,汲取那丝舒服的凉意,口齿不清地笑道,「可不,就找到了你吗?」

宣怀风嗅着他一身酒气,倒不难闻,反觉得这傻样子有些可爱,抚着他凌乱的发,笑着低声问,「你找我做什么?」

白雪岚不答话,脑袋歪在宣怀风肩上,嘴里咿咿呀呀的,很乐地不知唱些什么戏曲儿。宣怀风仔细听了半日,只恍惚听得「花烛高烧暖心头」,又是「这姻缘百折千磨方成」。

宣怀风心忖,他还真把这一顿,当作是喜酒了,怪不得这样无节制地喝。

如此一想,倒无端地涌起一阵异样的甜蜜,把脸微偏过去,脸颊挨着白雪岚的头发,软软的摩挲。白雪岚嘴里,喃喃地翻来覆去,只是那两句,听了一会,宣怀风也熟了调子,鼻子里轻轻哼着,不知不觉,低声地和白雪岚哼到了一处去。

便觉得自己身上也懒洋洋起来。

两人在车后座上一起哼着曲儿,偎依着,仿佛两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冬天里暖暖地挨在一处,心里一片澄净安宁,不见一丝尘垢,惬意而安全。

这样的日子,若能过上一世,那是比做神仙还好。

然而这汽车,却终究不曾摇摇晃晃地开上一世,不多时,已在白家大宅门前停了下来。宣怀风正和白雪岚偎依得惬意,也只好打叠起精神,把白雪岚摇了摇,说,「下车罢,到了。」

白雪岚仿佛从梦里醒来,迷迷糊糊地抬了头问,「新房到了吗?」

宣怀风听了,又觉得好笑,哄他说,「是的,到了。」

白雪岚嗯了一声,便从他身上爬起来,打开车门自己下去。车后座密不透风,本就暖和,他和宣怀风俩人偎在一处,更是身上微热,此时下得车来,冬夜的寒风当头吹来,他喝醉的人,被吹得浑身一凛,满腹酒气上涌,一弯腰,哇哇地吐了一地。

宣怀风大惊,赶紧过来扶着他,让他吐了一回,和门房一起搀他回小院。

门房知道白雪岚素日是只要野儿伺候的,一进院门,就叫着,「快叫野儿姑娘出来,少爷醉了!」

野儿挨了一顿骂,自觉十分没脸,把眼睛都哭肿了,一晚上没出自己的房门。听见外头说少爷回来了,赌气不肯去。不料,不过三、五分钟,又有两个丫鬟跑着过来说,「姐姐,少爷实在醉了,吐得不行,你快去看看。」

野儿咬牙道,「我看管什么用?难道我去看看,他就不醉了不吐了?满屋子的人,就只使唤我,又要骂我,我何苦去找骂?」

说归如此说,还是开了房门,急急地走了出来。

到了白雪岚的睡房前,只见房门就吐了一滩,一个丫鬟正在打扫。

野儿问,「醒酒汤做了吗?」

丫鬟说,「不知道。等我把这地扫干净了再去问。」

野儿跺脚说,「傻子!人不比地要紧吗?都吐成这样了,快做醒酒汤去!」

说得那丫鬟放下扫帚就跑去了。

野儿这才进门,看见白雪岚斜坐在长椅上,一手撑着头,又难受又迷糊的样子。

宣怀风伸手帮他顺着背,见到野儿,皱着眉问,「醉成这样,一直嚷着难受,可怎么办?」

野儿冷笑,「难受又如何?让他以为自己酒量好,喝一千杯也不会醉。今晚数一数,够一千杯没有?」

仍用日里白雪岚发怒砸了的铜盆,手脚极快地倒了一盆热水来,扭了热毛巾,往白雪岚脸上细细擦了一把。

白雪岚半醉半醒,被擦着脸,嘴里不知嘟嘟什么,手抓住了野儿的袖口,一阵乱拽。

野儿啪地打开他的手,嗔道,「醉了也不老实。」

白雪岚也不知听到没有,呵地一笑,往斜边一倒,又撞倒到宣怀风怀里。宣怀风忙将他好生抱住了。

丫鬟送了醒酒汤来,宣怀风接过来,哄着说,「这是醒酒汤,快喝一口。」

谁知白雪岚醉了任性,搂着宣怀风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张嘴。宣怀风一筹莫展,野儿噗哧一声笑了,说,「宣副官,你这样好性儿,怪不得让他欺负。我来。」

撩起袖子,一手从宣怀风手里把醒酒汤拿了,另一只手把白雪岚耳朵揪住,左右扯了两扯,脆生生地说,「十三少,你不行了呀。」

白雪岚耳朵微痛,半闭了眼,喃喃道,「去你的,谁说老子不行?」

野儿笑道,「果然行吗?来来!再喝一杯!」

把醒酒汤往白雪岚嘴边一碰。白雪岚迷糊间以为是酒,张开嘴巴,野儿顺手一灌,大半碗都都倒了进去。宣怀风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见白雪岚嘴角边漏出水渍,直滴到衣服上,讷讷说,「总不能这样让他睡。」

野儿又笑又叹,「真是欠了他几辈子债啦,不伺候他也不行。」

就取了一套干净睡衣来。

她伺候白雪岚,那是多年的熟练手艺了,脾气也摸得极透。一个很难缠的酒鬼,在她手下服服帖帖,不多会就脱了弄脏的外衣,换了宽松睡衣,褪了鞋袜。野儿把白雪岚扶到床边,让他歪坐着,端了热水来,与他洗了脚,让他躺倒在床上,再将被子一盖,就妥妥当当了。

宣怀风在一旁想帮忙,竟是如何也插不上手。

宣怀风见白雪岚安安稳稳躺在床上,那干净清爽的模样,想来是惬意的,对野儿笑了笑,低声说,「幸亏有你在,不然,我要完全慌了手脚。」

野儿问,「难道他在首都,没有喝醉过吗?」

宣怀风说,「他本就不大喝酒。醉是醉过一次,但也没像这样大醉过。」

野儿惊奇起来,「谁说他不大喝酒?他三天不喝一场够本的,那要馋死了他去。他要是不大喝酒,一定有了不得的缘故。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宣怀风想起前事,脸上热了一热,敷衍道,「首都不比老家,在那边他是政府的官员,总要谨慎一些。」

说着,对野儿笑着问,「还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