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只听一个声音说,「是我。」
便有一个身影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宋壬一见是宣怀风,忙把指着他的枪口垂下来,苦笑道,「宣副官,你平素不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今天是怎么说?这可很危险,我差点就把你当奸细打了。」
宣怀风笑道,「你们忙着做事,叫我只管睡觉吃饭。我不鬼鬼祟祟,掀你们一点老底,你们要把我当无用的人看了。」
众人连说不敢。
宣怀风一边说话,一边走得近了,已看见他们身后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脸上微笑敛起,郑重地对那尸体打量了两眼,问,「这是怎么回事?」
孙宋两人见过他在姜家堡大展神威,还算知道一点。蓝胡子却是有些惊诧,心道,见了死人有这样平静的神情,装是装不出来的。这宣副官看着斯文,没想到胆气很壮。
他们把事情瞒着宣怀风,只是体察上司的心思,何况以同僚论,也没有人家昨晚才大战一场,元气未复,一早又拉着他来看尸体的道理。
既然宣怀风已找了过来,当下也不再隐瞒。孙副官便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宣怀风听了,面露不忍,叹道,「这同伙心够狠。被困在一处,不同舟共济,反而忍心下杀手。大概这个人临死之前,也没料到自己的命要绝在同伴手上。」
蓝胡子笑道,「别说营种做奸细的朝不保夕,胡子窝里为着一点小事,你杀我,我杀你,那也寻常。像宣副官这样的厚道人,也幸亏遇到了军长,不然……」
说到这里,不好往下说了,他嘿嘿笑两声。
宣怀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从前听见这些话,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昨夜见白雪岚那声狂吼,吐了那口血,再听这话,就生了别的感觉,竟是有些歉疚,苦笑道,「像我这样的,是把他拖累坏了。」
只是两人之间的事,不好向外人去说,宣怀风漏了这一句,也就打住了,又说,「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也聪明,掐断了这条线索,要找藏起来的那个同伙,恐怕不容易。」
孙副官说,「说难也不难。大宅不能进出,奸细一定还在里面。这是个瓮中捉鳖的局面,虽然瓮大了些,小鱼多了些,只要细细筛选,总能查出端倪。」
蓝胡子笑道,「查问人的差事,只管交给我。」
宣怀风瞧他那笑容,里头带着狠辣,让人打心里头冒出寒气,心想,他当过胡子,手底下恐怕有些拷问人的狠招,怪不得雪岚要找他回来办这事,沉思了一下,叮嘱道,「宅子里被困住的这些人,总不能人人都是奸细,我看大多数是老实人,你莫要弄出个屈打成招来。」
蓝胡子爽快地点头,「晓得。」
众人说了这一番话,便要各自忙开去。蓝胡子头一个走了,宋壬指挥着两个士兵把尸体抬走。
孙副官似有去意,但往花园出口望了望,又不挪脚,转头问宣怀风,「你下午有什么事要做?」
宣怀风摇头,问,「你有事交给我办?」
孙副官笑道,「我是哪个,有资格交代你去办事?只是总长希望你休息,我也是一样的意思,然而要劝你回去睡觉,你大概又要像刚才一样,做一个秘密的行动。宣副官,恕我直言,奸细还不知道在宅里什么地方藏着,你这样秘密行动,叫我们不能安心办事。」
宣怀风被他这样一说,面上很是尴尬,幸亏他也是个明白人,略一脸红,也就沉静下来。
心忖,忠言逆耳,他肯把这话明着说了,可算对上司忠诚了。
白雪岚在祠堂前闹那么一场,如今谁都知道宣怀风受白雪岚保护。昨天在城外被劫持才救回来,今日总要多加点小心。既然知道大宅里还藏着奸细,那就不要四处走动,万一真的撞上,又被劫持一回,那可不值得。
宣怀风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了,我就回去,也不会乱走。不过你要有什么消息,请来告诉我。」
孙副官说,「一定。」
宣怀风这时候又想起另一桩事来,问他,「昨晚我偷听展露昭的话,说廖翰飞也参与了进来。后来他怎么样了?」
孙副官说,「廖翰飞和展露昭狼狈为奸,想打总长埋伏,结果被总长派人打了个反包围,带去的人死得不剩几个。不过他本人倒是命大,受伤逃走了。」
宣怀风说,「这不是个好人,可见祸害遗千年。」
孙副官不由往他脸上瞅了瞅。
宣怀风奇怪地问,「你瞧我什么?」
孙副官笑道,「我在想,你问了廖翰飞,怎么不问展露昭?」
宣怀风说,「这个不用问。我知道总长派人追展露昭去了,要是抓到了,或者把他给打死了,总长准会马上告诉我。如今你们都不提,可见他确实是逃脱了。」
孙副官叹道,「这位展军长为人不怎么样,领兵的本事倒有一些。总长为了追杀他,昨晚特意做了一番布置,不料他几个手下拼了自己的命不顾,硬保护着他脱围了。我担心这人将来要成总长的心腹大患。」
宣怀风想着展露昭盯着自己的目光,浑身就不舒服,强笑道,「我们也不要杞人忧天,总长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他两次。」
如此的言语,不过放在嘴上,并没有太大的力度。想起三弟宣怀抿此时,应该也在险恶的逃亡途中,生死未可知,又有些担忧。然而他和怀抿虽为兄弟,却已是殊途,这种担忧在孙副官面前,是不能提及的,所以只能长叹一声。
话说到这里,也无甚可聊,他就别了孙副官,回小院去。
出了后花园,面前便有东西两条小路。宣怀风如今对白家大宅有点熟悉了,知道要是沿东边走,回院的路途近点,但要经过三太太的院子。野儿说昨夜饭桌上,五司令把自己傻笨的样子扮演出来,让三太太看见,宣怀风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要是撞见三太太,有些难为情,于是他就挑了西边那条小路去走。
从一栋大屋旁绕抄手围廊而过,前面是一个小山似的葡萄架子,在春夏时应是绿荫如毯,这时却枯萎得不剩一片叶儿,只有嶙峋丑陋的老藤,像气息将尽的妖精不甘心地缠在竹架上。
宣怀风心里淡淡想道,看这老藤至少有几十年的年纪,已知白家在济南扎根之深。别人只知瞧着风光,又焉知昨晚那样生死刹那的事发生了多少回。雪岚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脾气,也不知被人打过多少埋伏,能活到两人有缘厮守,太不容易。
他这怜惜之情,自见白雪岚那口血,就萌了芽,后来被白雪岚在梦中拉着手,就更滋生起来。此时对老藤发感慨,更是万分后怕起来。想着昨晚要是一颗子弹不长眼,或者白雪岚反应稍慢一些,就葬送在城外了。他如果不在,自己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