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梦云把故事说完了,恳切地说,「白先生是一个有操守的人,都是为了帮助我,他才会去那种不堪的地方。如今我住在这里,也是白先生可怜我的遭遇,借这地方让我暂时栖身。如果因为我,让二位闹出误会,我心里怎么能安。宣先生若是还对白先生有所怀疑,那我只有立即离开此处。哪怕流落街头,也绝不能让二位生分。」
宣怀风尴尬地说,「并没有什么误会,雪岚的为人,我很清楚。是他小题大做,其实,本不必梦云小姐来做这场解释。」
白雪岚对梦云笑道,「你说离开此处就要流落街头,我看未必。我姐夫和你一见如故,他是很想帮助你的,只是我抢在他前头,借了你这处住所,不然,他非要给你买一栋新房子,让你做真正的主人不可。」
梦云容色一正,「白先生,这玩笑过分了。我和甄先生是文学上的知己,若说我倾慕他,我不做否认。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纯洁的交往上。他是有家庭的人,如果给我买一栋房子,让我做主人,这算什么?难道连你也把我当成被男人包养的堕落女子吗?要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再打交道了。」
她如此不客气,白雪岚却毫不着恼,对宣怀风笑吟吟地问,「这一位的风骨,你领略到了。现在,还怀疑我和她之间,有让你不高兴的交往吗?」
宣怀风红着脸说,「我再三说了,并不曾有误会,你要我说多少次呢?」
白雪岚看他这困窘而可爱的表情,恨不得在他脸颊抚上去,探探那红晕的温暖,但当着梦云的面,却不能去做,笑道,「你不要急,我不说了。你今天受了这样大委屈,若再急出点毛病来,叫人怎么办?」
梦云奇怪地问,「今天宣先生受什么委屈了?」
白雪岚便将今天众人如何诬陷宣怀风的事,说了一遍。
梦云匪夷所思地道,「天底下竟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白雪岚说,「今天的局面你没有亲眼看见,真是凶险得很,幸亏姐夫顶着所有人的压力,投了一个反对票,不然,我就是一个孤掌难鸣的处境。」
梦云欣喜地说,「我就知道,甄先生是能够主持正义的人。」
正说到这里,恰好甄修言会议结束后也坐车过来,刚刚走进小院。梦云在客厅透过窗户远远看见,忙走出去迎接,两人一同进了门,白雪岚和宣怀风都站起来和甄修言打个招呼。梦云亲自为甄修言脱了大衣,等他坐下,又亲自捧了一碗热茶来给他。
甄修言自认识了梦云,两人灵魂上十分契合,但说到行动上,却并没有过多的亲密,因为梦云的个性,反而比一般朋友还多一份矜持的距离。没想到今天一来,就受到隆重的接待,不禁问,「我很受宠若惊,这有什么缘故没有?」
梦云说,「当然有缘故。可记得《牡丹亭》判官那一句,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让好人得个好结果。今天你也一样,把是非曲直,判出了一个公道。从前我仰慕你的才华,现在开始,我更敬重你的为人,要将你奉为揩模了。」
四大家会议上,三家投赞成票,只有甄修言投了一个反对,他事后其实挺没有底,担心和三家打了对台,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会议结束后,他到这来,正是想从志同道合的梦云身上,找到一点安慰。
不料他得到的何止是安慰,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鼓舞。白碧曼在家里颐指气使,梦云知书达理,坚贞聪慧,却视他为英雄而敬重,这种感觉真是痛快极了。
甄修言顿时把那一点不安抛之脑后,笑道,「将我当楷模,我当不起。我所做的,不过是说句松道话罢了。」
白雪岚恰到好处地恭维说,「那种局面,敢说公道话就是真英雄。蔺相如在渑池上,真论起来,也不过是为他的国家说了两句公道话,然而敢对着残暴的秦王说公道话,这般勇气,千百年来,谁不敬佩?」
宣怀风心想,人家这一票,可是会议上唯一帮助了自己的一票,自己不能不表示一下感谢。这时他也站起来,对着甄修言,认真地鞠了一躬,说了一声感谢。
甄修言作为四大家之一的代表,是极不出众的一个,就算自认为有点才华,那也是剧评家的才华罢了,哪想到自己也有做真英雄的一天。在梦云仰慕的目光下,便也觉得自己今天在会议上的表现,真是不差。
他心里很舒服,面上还是保持着矜持,对白雪岚说,「你别对我夸奖过头。真说起来,要不是你最后反转局面,我那一票,大概帮不上你什么忙。今天这关算勉强过了,可你这位亲密的朋友,已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只怕这样的事以后还有。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白雪岚说,「正是为了这件事,要和姐夫商量商量。」
对甄修言坐近一些,在他耳朵里说了一阵子话。
甄修言听完,眉头皱了皱,但因为心情本来是很愉快的,又有一股英雄气在胸膛里充斥着,皱起的眉头不过一会也就放开了,老成地思忖着,点点头说,「今天我既然已经在会议上帮了你的忙,他们想必也恨上了我,现在再帮你一个忙,也不算什么。况且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白雪岚笑道,「那多谢姐夫了。」
梦云问,「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这样神秘。」
白雪岚说,「这个谜底,请你最敬重的人等一下向你揭晓罢,我现在有一件要紧事办,先告辞了。」
便带着宣怀风告辞。甄修言和梦云送到大门。
宣怀风在人多的场面,总是偏于安静,刚才四人聊天,他除了鞠了个躬,道了一声谢,其他的时间都只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现在上了车,忍不住也问白雪岚,「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忽然这样心急火燎。」
白雪岚不和他答话,先对前头司机问,「这附近哪有不错的馆子?快找一家开过去,我们好吃饭。」
宣怀风好笑地问,「你说的要紧事,不会就是吃饭吧?」
白雪岚说,一就是吃饭。衣食住行,人生大事,本来就是很要紧的。」
他刚才在屋子里,就很想享受宣怀风脸颊的触感,现在人在车上,很是方便,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身子沉沉压了半边在宣怀风身上,伸手在他脸上脖子上一阵腻腻的抚摸。
宣怀风觉得这人真是没有一点正经,只是拿他没办法,在车上被他占了好一顿便宜,等车开到一家精致的小馆子,便要了一个包厢,热热的吃了一顿山东菜。
吃饱后,又上了汽车。宣怀风原以为,这应该是要回白家大宅了,不料白雪岚却吩咐司机,「去万金银行。」
汽车开到万金银行,白雪岚带着宣怀风下车,到了银行柜台,只见外头站着许多人。原来今天是大年二十八,再过一天银行就要关门放年假,因此要办银行业务的人,都赶着这两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