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此时此刻,越县的吴家也不怎么平静。

在与陆承望同年考中举人之后,吴朋义不愿意再上京去了。

或者说不想这么早上京去了。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重重砸在了门板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随后从门里传来了声儿明显气得不轻的怒喝。

“好好好!你如今长本事了,翅膀硬了!”

“你这便走!有多远走多远!省得你日日待在家里吃粮不管事!日后是饿得头昏眼花,也休想得那粒米的周济!”

吴朋义脸色遽变,从屋里冲了出来。

将那怒吼声远远地甩开了,坐在廊下吴小骚年失魂落魄,心中茫然。

这已经不是吴小少年第一次和吴老爷吵架了。

这一次,吴朋义,还是顽强地,坚挺地坚持了本心,挑战了父权,把吴老爷差点儿给气厥过去,大骂不孝子。

争吵的原因,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举业这事儿。

抿了抿唇,吴朋义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

他打小就聪明,怎么也算得上个小天才,学东西快,干啥都不费劲儿,这也导致了他干啥都是三分钟热度,操三歇五的。

硬生生是被他爹摁头逼着考上了举人。考上之后,吴朋义风中龟裂了,内心油然而生一阵森森的危机感。

再考下去他一定会考中进士的。

吴朋义桃花眼里闪动着忧色。

到时候入了官场,那就由不得他再胡来了。他这个性子,把他摁在官场还不如杀了他。

爹的想法他也清楚,不过是想着大哥从商,继承家业,他当官,帮衬着大哥的事业。

想到这儿,吴朋义嘴角一抽。

他有预感,他若当官别说帮衬了,恐怕能迅速连累家业败落下来。

人人都同他说科举好。

可是他不喜欢。

仔细一想,他这些年来,仗着有点儿聪明才智,

没想到混到最后竟然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当官儿也不行,做生意也没头脑。

他觉得张幼双和自己挺像的吧。

吴朋义蔫了吧唧地,可人家早就成了那“三五先生”了!这多少士人都仰慕崇拜的对象。

就连大哥好像都对张幼双她抱了点儿淡淡的好感。

唉,要让那些士子晓得三五先生其实是个女人,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虽然内心十分崇拜且仰慕俞巨巨,不过俞峻这种巨巨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

张幼双感叹归感叹,感叹完了,还得埋头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生了张猫猫之后,张幼双可以自豪地宣告,她这家务技能简直突飞猛涨。

十岁左右的年纪还处在生长发育期,一大早张幼双就出门儿跑了趟菜市场,挑挑拣拣,买了点儿新鲜的鱼虾回来给张衍补脑。

略有点儿自豪的,张幼双脚步轻快地推开家门,将菜篮子往门边一放。

“张衍!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屋里却空荡荡的,转了一圈儿,没人。

张幼双愣了一下,想着或许是去哪儿玩了吧。

结果还没过片刻,张衍突然紧跟着她后脚回来了。

小男孩儿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衣摆和袖口破破烂烂,那两截光洁又纤细的小腿露在了外面,白皙的小脸蛋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一头乌黑顺滑的及肩发此时就像是一堆蓬草。

一进门撞见她,眼睫颤动了两下,乖乖地喊了声。

“娘。”

张幼双懵了半秒,瞳孔一缩:“你这身上怎么弄的?”

张衍轻轻地说:“摔了一跤。”

如果不这么说,娘肯定会担心的。

骗鬼呢!摔能摔成这样?!

张幼双顿觉不妙,蹭蹭往前两步,在张衍面前蹲下。

皱着眉认认真真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

“摔能摔成这样?”

张衍:“……嗯。”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吭声儿。

张幼双顿时怒了,火冒三丈。

张衍这才露出个困惑的表情:“娘,我是呆鸟么?”

张幼双:“谁说你是呆鸟了?”

敏锐地追问:“是不是有人说你是呆鸟了?”

张衍:……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心里简直快暴走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蹲下身,伸手轻轻捏着他脸上的软肉拽了一把。

“你才不是废物。”

咬牙切齿地说:“谁说你是废物咱们打他去。”

张衍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动着点儿困惑又冷淡的光。

他好像没觉得疼,没为这个感到生气,只是觉得不解。

“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他说。

这股置身于外的冷静,倒一点儿都不像个孩子。

张衍似乎不太想在这方面多说什么,便垂着眼不再吭声了。

接下来越帮着张衍处理伤势,张幼双心里又心疼越气恼。

也不知道张衍是哪一点像她了,她和沈兰碧女士都是如出一辙的好强又冲动。

她逼问了半天才从张衍这儿逼问出来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这一两个月起,就有这一帮熊孩子,看他漂亮得像个小姑娘,经常围堵欺负他。

……

“没爹的野种。”

“谁说没爹养了,我娘说他娘做半开门生意的,他好几个义父呢!”

张衍垂着眼,只觉得耳朵边儿嗡嗡只响。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额头上。

疼。

他伸手一摸,手上沾满了血。

“别这么说嘛。”

为首的孩子十岁打头了,什么都懂了。

他唇红齿白,星眸雪肤,生得颇为乖巧可爱,名叫赵良,是整条杏子街上的别人家的孩子。又因脑瓜子灵活,转得快,马上就要去“九皋”书院念书去了,自然看不起张衍这个痴儿。

“你看他长得这么像个姑娘,以后接他老娘的旧业不就成了。”

遂是哄堂大笑,另有几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也嬉笑着在旁边儿趁乱打太平拳。

张衍动了动唇,他想说点儿什么,然而还没开口,头就疼,脑子里一行又一行的字儿飞快地闪过。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

“呆鸟!贼贱种!”

“你这贼狗攮的小贱种,你老娘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大开户!”

张衍他生着张俊俏的皮相,一双眼睛如秋霜玉刃,肌肤也浑似玉般莹润细腻。

猫眼眼角略微上挑,勾出了点儿锋锐的弧度。

看着人的时候给人感觉有点儿冷,有点儿静,由于年纪小,俏生生得像个雪娃娃,很容易就留下了个不善言辞的漠然的印象。

……

张衍眼睛一眨,如梦初醒般地露出个茫然的表情,从记忆中彻底抽离了出来。

张幼双听完,眼睫一垂,闷闷不则声,浑身飕飕直冒冷气。

她小时候其实也被欺负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