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楚栖想过很多种挨骂的方式,每一种过程都让他焦躁愤怒,每一个结局都是他拿刀送入了神君的心口。
他清楚师父一定会向他问罪,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罪。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杀的,用的每一种方法都是可以让他感到痛快的。
楚栖永远不会为了讨好谁去逼着自己做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他就是睚眦必报,就是残忍恶毒。
师父接受不了他,他还接受不了师父呢。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神君一路来到这里,见到他,锁住他,不是因为他杀了百姓,杀了兄长,杀了父皇。也不是因为他将邺阳变得血流成河。
而是因为很单纯的,私人原因。
楚栖不确定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珠被水光冲洗的越发乌亮。
师父生气,是因为他不要他,是因为,觉得自己无辜。
楚栖睫毛抖了抖,忽然鼻头发酸,他不受控制地将嘴唇扁成曲线,又努力克制地抿成直线。
直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豆大的泪珠儿滚了下来,楚栖猛地伸手,用力抱住了对方的腰。
他把脸埋在神君的胸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只偶尔会很轻地抽动一下肩膀,发出抽鼻子的声音。
神君垂眸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瓜,这家伙在人间就不爱束发,如今来到魔域无人管他,就更是披头散发不顾形象了。
他伸手,轻轻抚过楚栖的后脑勺,拇指擦过少年头顶的发旋,低声道:“哭什么?”
楚栖哽咽着说:“委屈。”
“委屈什么?”
“……就是委屈!”楚栖收紧手臂抱着他的腰,凶巴巴地说:“你居然要杀我,你怎么可以杀我!”
“你可以杀师父,师父为何不能杀你?”
“我没有要杀师父!”
“你对师父下手从不留情,你敢说,如果今日我来这里是问你屠城之罪,你不想杀我?”
楚栖埋在他怀里的脸色微微一变,他重重咬了一下嘴唇,道:“我……”
这一瞬间的犹豫让神君眸色转变,他五指收缩,低声道:“你对师父,从不心软。”
楚栖不知道怎么说,他以前舌灿莲花,欺骗也好,维护自己的立场也好,因为他说的话都有他坚信的真理,都出于某种很强的目的性。
但现在,他好像失去了一开始坚信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立场,要去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要在神君心中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软。
不敢说心软了,也不敢说没有心软。
神君缓缓将他推了开,楚栖下意识想要再次扑上去,却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叫他将手缩了回来。
他看着神君,依然觉得委屈:“我,我,不想,不想的……”
有些话就像狼来了,说了一次两次三次,接下来,就没有人会信了。
神君沉默地为他抹去了眼泪,道:“还要师父么?”
楚栖急忙点头:“要,要的。”
“真的要?”
“要!”
神君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胸口,温声道:“你要发誓,再也不可以产生要杀师父的念头,否则,必毒虫噬心而死。”
楚栖当即举起手:“小七发誓,如果再无故起要杀师父的念头,必定毒虫噬心而死。”
“好生狡猾。”神君评价,笑意未达眼底:“何为无故?何为有故?”
“……如果师父欺负小七,就是有故。”
“怎么算欺负?”神君凑近他,柔声道:“在小七心脏种一只毒蛊,算么?”
楚栖愣了一下。
神君的手缓缓从他胸口离开,道:“我在你心脏的位置,种了噬心蛊。就按你说的,如果无故对师父起杀念,就受毒虫噬心而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楚栖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口:“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太不听话了。”神君说:“我要知道,你有没有心。”
楚栖气的发抖:“我当然有的。”
“从现在开始。”神君无视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感觉心里像火煎一样,很难受,就要告诉师父。”
楚栖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君认认真真地说:“不然会死。”
楚栖缩了一下肩膀,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神君温声道:“怎么了?”
楚栖微微颤抖着,道:“我现在,就,就……”
神君的上眼睑下压,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他眉头微颦,眼底藏着看不透的意味深长:“不要撒谎,它现在很乖,没有欺负小七。”
楚栖再次愣住了。
“只有在你对师父起杀念的时候,它才会咬你。”
楚栖委屈的没边儿,徒劳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没有要杀师父。”
“那你是不会难受的。”
“我难受,难受,难受!”楚栖强调:“它就是在咬我,就是在咬!”
坏蛋恢复无理取闹了。
神君起身,却陡然被他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不肯放手,神君便无法直身,只好单手将他抱起来,任由他如大型挂件般提溜在身上,耐心十足地道:“它真的没有咬你,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会难受,是不是因为师父给你下了虫,你觉得自己要受人摆布才难受的?”
楚栖全神贯注地去感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毒虫,他变得十分慎重,究竟是为什么会难受,是因为要受人摆布,还是因为被咬了,这关系到他的小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断断马虎不得,
“不是的。”楚栖给出思考结果:“就是被咬了。”
“我说了它没有动。”
“它又没有长在你心里,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动?”
“我就是知道。”神君学他,道:“你不是被它咬的。再好好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受师父摆布,是不是因为师父给你下了毒虫,你觉得师父不疼你了?”
楚栖瞪他,但还是听话地去思考。
神君低头,看到了他落在地上的长善,于是又将他放下来,弯腰捡了起来。
被他夹着的楚栖脚底触地,急忙又抓住了他的衣袖,道:“那,那师父,你给我下蛊,是因为不疼我了么?”
“你说呢?”
楚栖皱起了脸,想不出来:“我不知道。”
“如果师父不疼你,何必千里迢迢来找你,方才你受制于我,要杀你何其容易,又何必对你下蛊?”
好像很有道理。楚栖还是不懂:“那我被咬死了怎么办?”
“我跟你走,还是你跟我走?”
他不答反问,倒是真把楚栖给问住了。
师父没有逼着他非要做某种决定,而是几乎把答案送到了他手中,这话甚至还有另外一种解读:不论如何,师父都会和你在一起。
“我,我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我要等幺索开轮回眼,我想知道明澹为什么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