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珠曦曾以为国破家亡是上天对她的最大磨难,险些被一泡尿憋死则是命运给她的最大考验,当她被人从书橱里救出后,这磨难和考验怎么也该结束了,万万没想到,这竟然只是开始。

一开始,沈珠曦对因她拒绝野外方便而带着她回了自己家的男人充满感激,但这感激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她来到所谓便所的地方后,这感激立即消散了小半。

“这……这就是更衣的地方?”沈珠曦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颤声发问。

一个四面漏风的茅草亭子,一扇摇摇欲坠的腐朽木门,还没靠近就传来的恶臭,这就是她感受到的全部。门还没开,沈珠曦已经停下脚步。

“你看这像吃饭的地方?”男人毫无同理之心,仿佛意识不到门后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不等沈珠曦拒绝便一把拉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茅草屋里的深坑毫无预兆冲入沈珠曦眼里,仅仅一眼,她就魂飞魄散地逃开了视线。

那是比地狱更地狱的地方!

扑鼻而来的异味,围绕坑洞飞舞的苍蝇,角落蠕动的小虫,横在坑洞上的两块发黑的木板,还有坑边不明来源的水迹,坑底一瞥而过的东西——种种迹象都让她双腿发软,魂不附体。

“干屎橛在墙上挂着。”男人说。

“……干、干屎橛?”

这是一个听起来就充满不祥的名字,沈珠曦觉得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男人说:“擦屁股的。”

沈珠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茅草亭子的了,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解开裙带蹲下来的,她只记得,走出茅草亭子的时候,她灵魂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草亭子里,她带走的,只有无法示人的疮痛和满眼泪水。

男人就站在离茅草亭有三四丈远的地方,背靠着小屋简陋的抹泥薄墙,似乎等得无聊了,正踢着脚下的石子。

此前她一心都在解决内急上,现在没了小腹上的压迫,她终于有心思看清他长什么样,但这一看,却让她大为吃惊。

他低着头的侧面竟像在哪儿见过。

听到沈珠曦的脚步声,男人抬头看来,一对走势凌厉的眉毛又黑又浓密,黑压压的睫毛下是一双比普通人更亮的眼眸,笔直有神,盯上谁都一眨不眨,被他瞧上一眼,就像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

沈珠曦被那野性十足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那一丝来历不明的熟悉也跟着烟消云散——如果她见过这样野兽般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更何况,她此前从未出过宫,不可能见过用干屎橛的人。

看来,她的灵魂还留在茅草亭里。

沈珠曦朝他走了过去,尽管早已知道答案,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问:

“有净手的澡豆吗?”

出人意料,男人竟然说:“有。你在这等着。”

沈珠曦满心澡豆,抬着似乎熏染了茅草亭臭味的两手,看着男人沿着小径大步往前走去,很快就绕进了小屋的前方。

……

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里,左脸有大片红色凹陷的青年正蹲在粗壮的桂花树下,仔细地观察捞上来的书橱。

人高马大的汉子缩着手脚蹲在他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捣弄的书橱。

“三弟……能卖多少钱?”汉子问。

青年头也不抬道:“三弟不能卖钱。”

“你骗人,大哥说能卖钱,卖很多钱。”汉子怒目道。

“柜子能卖钱,但三弟不能卖钱。是你自己没问清楚,不能怪我骗人。”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啥!”汉子又气又委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自己得把话说清楚。”青年站了起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书橱的支脚。“这柜子,至少值五百两。”

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奢侈的柜子,从里到外用的都是金丝楠木,书橱两边还有栩栩如生的龙首,明显是宫中御用。这样一个书橱,五百两已经是保守估计。

只可惜大哥把锁头砍坏了,不然价格还要更高。

“猪肉一斤六文,牛肉一斤四文,五百两银子,够我吃,吃,吃……”汉子满脸喜色,掰着十根手指数来数去,喜色逐渐变成苦脸。“够我吃多久啊五百两?”

青年没理他,向着屋后小径走了过去。

“大哥!”

李鹜从屋子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入了屋内翻箱倒柜。

“大哥,你找什么呢?”青年跨过门槛。

“你看见我的澡豆了吗?”李鹜头也不抬地说。

“澡豆?大哥不是不用这些东西吗?”

“不是我用。”

青年明白了,疑惑道:“大哥何必这么麻烦,随便搪塞她两句不就好了?”

李鹜说:“放着也没用。”

“大哥是看上这个女人了?”

李鹜找到压箱底的澡豆了,那还是他几年前收账收来的零碎玩意,也不知道几年过去了,还能不能用。

他把纸包的澡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闻到异味。

“大哥,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青年说。

“听见了。”李鹜站了起来,越过他往外走去:“没影儿的事,别乱想。”

李鹜大步回到小屋背后,那女人还站在原地等他,小心翼翼地抬着双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可那手白白嫩嫩,在日头下简直要发出光来,哪里有什么污迹。

李鹜拿出澡豆,她欣喜的目光在触及纸包里的东西后僵了下来。

“这是什么?”她问。

“澡豆。”

她不再说话,但那失望的目光明晃晃地说着“这也叫澡豆?”

在她拈着澡豆,就了一点木桶里的水搓手时,李鹜站着观察她的模样。其实他之前观察的已经够多了——刚出书橱时的仓皇无措;见到茅厕时充分表达抗拒的全身;游魂似的晃出茅厕,脸色白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却还有心思找他要澡豆;还有现在,这好像有谁逼她把手伸进泥巴水里搓手的痛苦表情。

她也太好懂了。

李鹜好奇的是,她是怎么在宫廷那种**的地方活到现在的。

“我叫李鹜。”他说:“你叫什么?”

沈珠曦正在和那不知什么东西磨成的粉末作斗争,条件反射答道:“沈珠曦。”

还好她的闺名没几个人知道,天下姓沈的也不止皇室一家,眼前的男人并未起疑。

“你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沈珠曦胡乱点了点头。

“你怎么被锁在柜子里?”

“我、我有一个姐姐……”沈珠曦谎话开了头,剩下的谎话就如流水那样自然地涌了出来。“我们一起在宫中当差,叛军攻入皇宫后,姐姐为了让我逃出去,把我锁在柜子里,推进了一条通往城外的暗河。”

沈珠曦洗掉了手上滑腻腻的感觉,不好意思再向他要干净的手巾了,她直起腰,目光从他脸庞擦过,避免直视男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