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关衍没接话。
他已经过过了许多没滋没味的日子,前段时日才重新尝到一些甜,但后来甜变成涩人的苦,尝着尝着又忽然多出些别的味道来,他现在只感觉五味杂陈。
顾九渊也没有想要他回答的意思,说完继续干活。
他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以往在教中,三五不时的闭关,一年下来其实没和人说过多少句话。可听到关衍那样说,就忽然生出一种倾诉欲,想要把心里想的话说给他听。
或许这就是情不自禁?
是了,就像在练剑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心底忽然涌现一些极其强烈的想念,须得用剑去诠释刻画……
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噜作响,板栗在其中上下翻滚,顾九渊瞧着刀口都裂开了,便捞出来剥壳。
这种野生板栗个头小,外壳坚硬,并不好剥,所以村人们不爱吃,也就像关衍这样有耐心的人才会想着用来做吃食。
还冒着白烟的板栗在青年手中脱下厚厚的深褐色外衣,露出内里嫩黄色的果肉,顾九渊抬手一扔,“咚”的一声轻响,剥了壳的板栗沉进清水里。
那头关衍也准备好了油酥,正把和好的水油面皮放到一旁醒发,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
青年捻着板栗在剥,浓密的长睫轻轻向下垂,挺直的鼻梁下殷红的薄唇唇角含笑,他莹白圆润的十指指尖被板栗烫得通红,可青年似无所觉,仍慢条斯理地掰着壳。
关衍眉头紧皱,洗干净手,道:“我来吧,你帮我把咸鸭蛋打了,用勺子把蛋黄取出来放碗里备用。”
顾九渊以为他嫌弃自己剥得慢,无奈道:“我以前没做过这个,剥多几个就好了。”
“去打咸鸭蛋吧。”
关衍伸手欲把他手上还没剥完的板栗拿过来,顾九渊没松手。
两人就这么拿着个小小的板栗僵持,四目相对各不相让。
顾九渊挑起一边眉毛,眼神戏谑的看着关衍。察觉指尖滚烫的温度,关衍抿抿唇,稍微松开手,而后五指猛地往前一抓,谁想顾九渊手腕突然一翻,手掌往前一拢,连板栗带他手都拢在手里。
两人好似隔着一颗板栗握紧了手,顾九渊感受着手中的滚烫和粗糙,动了动手指头。
察觉他在用手指摩挲自己指腹和掌心上的茧子,关衍面上一热,好似板栗的热度蔓延到了脸上,手心和面颊都跟着发起烫来。
指骨分明的手用力握紧了一瞬再卸掉力道,顾九渊手指轻轻划过关衍手心把板栗包进手里,轻笑道:“我手没那么金贵。没走火入魔之前,手上的茧子比阿衍还多。阿衍不用心疼我。”
被戳破心思的关衍感觉脸上更热了。自己做是一回事,被对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多少觉得有些难为情。
目光扫过他泛着淡淡晕红显得别有一番风情的面颊,顾九渊好心情地继续剥板栗。
这活计繁琐是繁琐了些,但想想之后的收获,还挺值得的。就是没有内力在,干活不太方便。
两人分工合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月饼胚做好。
咸甜两种口味的月饼,又分别做了酥皮月饼和普通月饼。酥皮月饼表皮刷山蛋液后盖了一个红印章,仔细瞧,上书“花好月圆”四个字。而普通月饼是饼皮裹好馅料后,用模具按压出来的,有圆有方,都是花卉的图案。
家里没有烤炉,关衍把月饼放在抹了油的铁板上,把铁板推进灶膛里,借助炉灶的温度把月饼烤熟。
月饼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到整个屋子里,等第一炉咸肉月饼出炉,关衍吹凉一个,把酥脆咸香的月饼掰开两半,递了一半给顾九渊:“尝尝看!”
顾九渊没有接,而是抓住他手腕,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张唇咬了口月饼。
关衍一愣。
顾九渊细细品尝过嘴里的味道后,盯着他的眼睛道:“好吃。很甜。”
关衍心尖一颤。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顾九渊又低头,一口把剩下的月饼吃完。
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激得关衍头皮发麻,他红着脸恼怒地瞪了顾九渊一眼,急忙收回手。
知道他面皮薄,顾九渊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帮忙把要送给村里几个长辈的月饼用草纸包好系上红绳。
看着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的纸包,顾九渊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跟着关衍去送月饼,总感觉像丈夫陪着妻子去给娘家人送节礼一样……
看他神情古怪不知道在想什么,关衍轻咳一声:“走了。”
“好。”顾九渊应道,手一伸,直接把关衍的背篓提过来背后背上。
关衍嘴巴张了张,最后喉结一滚,默默把话咽回去。
他身体还没恢复,又忙活了一个下午,真的很累,否则也不会让顾九渊一块去。
顾九渊再一次在村人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长身玉立卓尔不群的青年,背着背篓跟着关衍缓步前行,那神情自然适得仿佛不是去给村里的老人家送月饼,而是去出游!
等把月饼送完,已是夕阳西下。
天边的云彩像着了火一样,烧红了整片天空。顾九渊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紧紧挨在一块的影子,笑道:“阿衍若是觉得抱着不舒服,那为兄背阿衍回家?”
闻言,关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等顾九渊把背篓脱下来,在他面前蹲下身,回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时,关衍心头微动,往前挪了步,把背篓背上再趴上去。
他实在走不动了,腿脚酸软得下一刻就要倒下。
顾九渊手放在他臀上微微使劲往上一拖,背着人稳稳当当往家走。
关衍面红耳热,根本就不敢把身体贴伏过去。
除了父母,自他懂事后从没有被谁背过,这十几年来,他习惯了所有都一个人扛,从未想过有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交给另一个人的一天。
男人轻微的喘气在耳边响起,顾九渊忽然脚步一滞,脑海中涌入大量片段。
幽暗的山洞里披头散发满身戾气的少年冲温声劝说他的男人甩了个冷眼、感受到几个年轻人恶意的少年双拳紧握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却被匆忙赶来的男人拦在身后、少年揪着男人衣衫执拗地要摸男人胸口被男人阻止、少年仰躺在溪边的大石块上,抬眼直直看着为他洗发的男人……
最后一幕是狂风暴雨中,少年蜷缩在男人怀里,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紧紧抱着他,迈着沉重而坚定的脚步,穿过风雨把他带回家!
这一瞬间的异样来得突兀去得无影,关衍根本就不知道背着他的青年在那一刻眼神复杂震惊到极点,他只知道青年把他放下地,转头过来看向他的眸光炙热,似要把他融化在眼里。
这种眼神一直粘在他身上,让他有些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