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阿岕
剑刃入肉,发出噗嗤一声闷响,鲜血顿时淌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凤瑄脸上被溅上血渍的时候,都没能反应的过来。
厉扶仞却眼都未曾眨一下,他冷漠的抽剑,后退,警惕的将凤瑄护在身后,目光漆黑冰冷的望着裘子晋,眼中分明半点情绪都无。
裘子晋本就奄奄一息,破败的躯体唯剩最后一口续命的气,现在,这口最后的气,似乎也消散了。
他整个人的状态,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衰败了下来,身形迅速佝偻,面上更是飞速攀上了难以掩饰的疲态。
最为明显是,是他眼中的光,那仿佛撑着他最后一口气的信望,消失了。
寒水不断的发出呜鸣声,有水雾沿剑身淌下,仿若哭泣时的泪水。
胜负已定,直至此时,凤瑄才恍若从梦中苏醒过来了一般,眼神复杂的望向裘子晋。
血水汇聚成潭,裘子晋几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期。
凤瑄看到,裘子晋无力,极慢极慢的走到了枯树旁,席地背靠着枯木坐了下来。
他动作迟缓,宛若迟暮的老者,唯独抱着怀中剑的动作,小心而又珍重。
他嘴唇开合,手中扶着长剑,似乎在不断的说着什么。
凤瑄竖直了耳朵,才勉强听清楚,裘子晋喊的似乎是两个字,叫什么:“阿岕……”
这两个字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凤瑄猜想到。方才裘子晋说,这个人千年前,死在了提天魔尊的手上。
一想到这四个字,凤瑄不免偷偷瞥了瞥厉扶仞。
裘子晋说,提天和厉扶仞,是一个人……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帮厉扶仞,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凤瑄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不介意厉扶仞是天生煞体,他认为,所有与体质相关的歧视,都是众人对于厉扶仞的误解。
但提天不同。
千年前的那场混战,导致三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及至今日,三界都尚未恢复到混战前的水平。
许是察觉到凤瑄的异常,厉扶仞回转过身,动作称得上是温柔的伸出手,在凤瑄呆愣放空的视线下,轻柔的擦掉少年脸上的血渍。他在用眼神询问凤瑄“怎么了?”
凤瑄猛地回过神,将心中的杂念打包压在了内心最深处。
凤瑄压下眼中的挣扎,语气尽可能的轻松:“我没事。”
说着,却站不住眼前一黑,直往前倒,被厉扶仞一把扶住。
温暖的胸膛再次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叫凤瑄有半刻的失神。
“这次你受到惊吓了,等回了无念宗,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凤瑄心一惊,迅速抬头,眼神困惑:“你还要回无念宗?”
他视线从将死的裘子晋面上扫过,迟疑:“可是裘子晋已经快死了,他死后,再没有人能桎梏住你。”
你可以去追寻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远离这一切,在无人知晓你身份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不好吗?
厉扶仞眸色深沉,语气分明一如既往,说出来的话却叫凤瑄陌生无比:“裘子晋死了,紫云峰只余我一人,我为何要走。”
凤瑄听懂了厉扶仞的意思,他神情复杂。
裘子晋座下,唯有厉扶仞一名亲传弟子,按无念宗的宗规,他一死,这紫云峰,连带着裘子晋的尊者之位,都将且仅将传给厉扶仞一人。
这是哪怕所有人不赞同,都不会更改的事实。
望着厉扶仞坚定的眼神,凤瑄突然明白了。
籍籍无名和万人之上,其实厉扶仞会选择留下来,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离开,从始至终都是凤瑄他一个人的想法和安排。
但凤瑄心中,却总是隐隐萦绕着一丝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
“怎么了?”厉扶仞察觉到凤瑄低落的情绪,安抚:“你若是不愿意待在无念宗,等你身体修养好些了,我便带着你出宗玩一阵子,这样可好?”
沉默间,凤瑄神识入体,查看了番梧桐枝的情况——依旧是无事发生。
他现在还不能走,便抬头,神情疲惫的点头,又轻又浅的“嗯”了一声。
不知是在答厉扶仞的话,还是在宽慰自己。
凤瑄说完,厉扶仞眼中的情绪便轻快起来,他扶起怀中的少年,仔细查看着少年身上的伤势,而凤瑄则一直心不在焉,任由厉扶仞动作。
透过厉扶仞手臂同身体间的空隙,遥遥的,凤瑄看到了枯坐在死树下的裘子晋。
裘子晋浑身黑血,发丝凌乱,面色枯槁,单手无力的抱着剑,哪还有半分初见时的风光神采?
然而即便到了此刻,他仍旧目光眷恋,痴痴的望着怀中的神剑寒水。
一时间,凤瑄不免有些恍惚。这还是千年前,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的大英雄吗?
千年前他拯救苍生的时候,千年来他杀千万人取血只为夺舍续命的时候,又可曾会料到今日如此悲惨的下场?
凤瑄眸色复杂。
又忍不住想到厉扶仞,裘子晋尚且养了厉扶仞十年,然而厉扶仞杀裘子晋的那一刻,凤瑄没看出片刻的迟疑和不忍。
今日厉扶仞剑指裘子晋,是不是有朝一日,等到自己对厉扶仞再无用处的时候,那剑刃也会毫不犹豫的对上他?
经历过这番大起大落,凤瑄的情绪显然很不对劲,然而还不待凤瑄再想更多,凤瑄忽然发现,枯树下,二人没注意到的地方,裘子晋的一只手,正细微的不正常的挥动着。
凤瑄一时间警铃大响,他火速将厉扶仞往身后拉,并大喊:“小心——!!”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动作的同时,裘子晋忽然撇过头,朝着厉扶仞的背影,露出了一个仿若大仇得报的快意笑容。
下一秒,方才阵法消失处,再次缭绕起黑红之光——是了,裘子晋虽然油尽灯枯,早无半分还手之力,但阵法不同。
这阵法乃是独立于裘子晋外存在,集万千人的鲜血而成的邪物,凶狠至极,只需足够的能量催动,便能使用。
而裘子晋为了催动这阵法,燃烧了自己最后的神识!
哪怕神识尽毁,灰飞烟灭,他也要除掉厉扶仞。
阵法受到裘子晋的指引,扑头盖脸地瞬间将二人笼罩在内。
瞬息的功夫,凤瑄只觉得头颅痛苦的仿佛要炸开。
冥冥之中,好似有无数只无形的手,不断将他的神识往外拉扯、撕毁。
浑身上下无一不传来剧痛,如锥心蚀骨。
冷汗瞬间浸透了白衫。
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掌,忽然抚上了他的脊背,强硬的将他一拉。
凤瑄根本没有挣扎的气力,一个错步,栽进了那人的怀里。
被抱住的瞬间,凤瑄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撕扯着他的力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