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仉南垂首窝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种他最近的常用药,茶几对面,是从刚开始进门便一直犹豫着不敢开口的三个人。
仉父仉母和江河,三个人六只眼,目光灼灼,看得仉南想去再测一次体温。
“所以……”相顾无言后,秦佑之率先打破沉默,“小南,你真的想起来了?”
仉南揉了把脸,哑声回答道:“妈,让您担心了。”
秦佑之眼眶通红,隐忍着眼眶中迅速弥漫的水汽,仉墨文拍拍她的肩膀,是无声地安慰,自己开口时,却仍然欣喜之中带着半分不确定:“那……能跟爸爸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是什么问题……像是在询问走失幼儿,仉南无声叹息。
实际上,老爸不过是不敢相信劫后重生般的惊喜而已。
“爸。”他喊了一声,答非所问,却更让仉墨文动容不已,“这段日子,您受累了。”
挚友大病转好,江河按捺不住激动,绕过茶几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问:“那我呢?我还是那个‘动机不纯’的拼桌酒友吗?”
仉南回想了一下,自己陷入妄想的这段时间,江河三番五次上门,并不多留,只是看他一眼,确定他的状态尚可后便离开,于是膝盖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感动道:“起开,压着我脚了。”
“你他妈……”江河愣了一下,起身大力将他抱住,声调之中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你他妈终于醒了啊!”
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一个漫画家,为了创作灵感失落而患病,将自己想象成笔下的漫画主角,这种事……荒诞离奇,又——说不出的丢脸。
仉墨文长吁一口气,说:“这次真的要好好感谢付医生。”
付医生,付宇峥。
这是仉南清醒以来,第一次真切地听到有关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
他蓦然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谢?
恐怕在道谢之前,应该先道歉比较合适吧?
就……硬逼着一个之前素不相识的男人,配合着自己演了这么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戏,这件事,怎么说呢——根本不能说,多说一个字就是原地社会性死亡的尴尬。
仉南不自然地垂下眼睫,心说再见面,他不会被那位付医生打死吧?
再叫一声“陆医生”,他还敢答应吗?
“要不……”秦佑之观察着仉南的脸色,适时给出建议,“咱们现在去医院找林医生聊聊?毕竟突然醒了过来,小南现在看医生才是最主要的,而且……也能和付医生当面道个谢。”
“别!”仉墨文和江河应声附和,仉南却想都不想就在第一时间拒绝,他心虚地清了清还在发炎的嗓子,遮掩道,“我那什么……现在挺不舒服的,还、还是等烧退了再说吧……”
说到发烧,仉墨文疑惑:“为什么突然就生病了,热伤风?”
“不是吧……”昨晚的情形眼前闪过,仉南故作镇定道:“可能是着凉了。”
六月天着凉,江河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这个现在这个天气,除非你去跳人工湖了,否则怎么会着凉?”
“啊……”仉南点点头,“是跳了。”
“??!!”三人震惊,秦佑之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你刚才说……干什么来着?”
“跳人工湖。”仉南郑重其事,一字一句,“浪里白条听说过吗?和付医生一起,夜幕之下双人泳。”
“……”
江河回忆了一下付宇峥那张始终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霜雪脸,喃喃道:“他就真的……和你一起跳了?”
不跳能行吗,不跳我就嗝屁了!仉南深沉地点点头:“是的,他跳了。”
江河呆若木鸡,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爱情真他妈令人疯狂!
知子莫若父,同样沉浸在震撼之中的仉墨文发现了华点:“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会游泳的啊?”
仉南心说那能记错吗,嘴上却刚硬逞强:“爸,不要低估一个精神妄想症病人的无限潜力。”
“……”
“厉害了。”江河是真的服气,由衷竖起拇指点赞,“能让清海神外科首席主任医生陪你夜跳人工湖——这力度,这豪气!”
跳湖算什么,我还抱过呢,还……亲过了呢——思维有点停滞,仉南当机立断阻止自己展开遐想,捏了捏眉心,说:“行了爸妈,我暂时没事,状态稳定,你们放心回去吧。”
“那怎么行!”秦佑之不悦道:“你刚好,还发着烧,我和你爸留下来照顾你,等烧退了陪你去医院。”
“真不用。”表面的冷静从容都是假装,时间一久,心虚一定无处遁形,他瞒得了别人,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骗得过父母的眼睛,于是哀求道:“我……我觉得没什么事了,而且这段时间过得太乱,给我点时间,我想……自己梳理一下。”
秦佑之不赞同地驳回,仉墨文却从椅子上起身,安抚地拍了一下妻子的背心,温声道:“听小南的,让他自己消化一下吧,咱们先走,等他整理好情绪再过来。”说罢又嘱咐仉南,“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知道。”
送别了一步三回头的几个人,仉南失魂落魄地回到客厅,脑子还是晕沉,温度却似乎降下来了一些,起码太阳穴不再一跳一跳地蹦着疼,四周皆是熟悉的装潢,卧室、书房、客厅,一切陈设都原封不动地摆在眼前,而仉南却突然萌生出阔别许久的怅然。
窗外是六月蝉鸣,房间中却安静异常,这样的独处时光里,他内心竟体会到了一丝茫茫然地空洞。
像是做了一个离奇而瑰丽的大梦,醒来方知是黄粱一场。
要做些什么呢,目光逡巡掠过,最后落在了那间画室的门上。
半掩的实木门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仉南的脚步不受控地被吸引过去,门推开,画室中央挂着的画稿随风轻动,整个房间流淌着和屋外一样的寂寥。
他打量着那些手稿,有线条铅色单一的素描,有色彩华丽的油画,还有素雅俊逸的水墨丹青,最后,他看见画板旁边,被细心整理好的一叠手绘。
他知道那是什么,毕竟前段时间,这些画是他唯二的精神寄托。
一张张翻看过去,面纸上全部都是同一个人。
付宇峥。
仉南从幼年拿蜡笔在白纸上画彩虹开始,到现在蜚声画坛,将近二十多年的时间,他对于自己作品的笔触是最为熟悉和了解的,这些手稿线条温柔到了极致,就连阳光的虚影都透着真实的暖意和温度,画中的男人明明生了一副凌厉的眉眼,气质冷漠,但是跃然于他笔下之时,眼神却又是说不出的柔和从容。
看来,当时画下这些画稿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一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