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莱芙看向莉斯汀格。后者一头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瞳色比索菲的略微深一些，看着人的时候非常温柔。她身子纤细而窈窕，因为病弱的缘故显得有些虚弱，似乎风一吹就能吹折似的。

莱芙突然想起了在王都流传的有关黑巫术副作用的风言风语，传言中“王后”所谓的心痛病就是黑巫术的结果。

但是看现在莉斯汀格和索菲的样子，明显不是狗血的谣言中因为男人互相出卖的关系。莉斯汀格这个名字，她在“王后”的口中听到过，而且先知树笛吹奏出来的国王的遗言中，莉斯汀格也正是那个被国王嘱托要辅佐索菲的女人——她与索菲公主是极好的友人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多方面证据的确认，此刻又如此亲密，不应是假的。

但是，黑巫术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那个传说中的邪巫又是谁呢？

莱芙的推测卡在了这一环。

索菲回头的时候，便看到棕发牧羊女惊愕的脸，猛地一下站起身来。莉斯汀格不及收手，一下子扯到娇嫩的头皮，于是索菲皱起小脸捂着脑袋，口里“嘶嘶”吸气，看向莱芙，一副既惊讶又生气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下意识地拉住莉斯汀格，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把她藏到哪个地方。

莉斯汀格笑着凑在索菲耳边说了些话，因为说得很轻，莱芙只能听到模糊的几句，似乎是：“骑士小姐是值得信任的……我想她早就猜到了……”

接着莉斯汀格便将手搭在索菲的肩膀上，对着明显有些抗拒的的小公主说：“好了索菲，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你该早些回宫里去了。”温和的语气有一丝介于朋友与监护者之间的严厉。

索菲意味不明地看了莱芙一眼。

莱芙想，在途中莉莉那羊在被撞破偷吃干粮的时候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但是此刻的牧羊女已经不能拎着羊耳朵教训了，只得挺直了身子，神情愈发恭敬而肃穆。

索菲又看了莱芙一会儿，这才大步地摆驾离开。

“骑士小姐，您不要怪她。”莉斯汀格看着索菲离开的方向很久，才慢慢地转向莱芙，深绿色的眼眸中闪动着温润的光，“这孩子只是太过害羞而已。”

她指向对面一张深色的扶手藤椅，示意莱芙坐下。从使女手中接过了玻璃茶盏，往莱芙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些，这才缓缓地开口：“骑士小姐心中一定充满了疑惑，关于发生的这一切。我们其实无意将您牵扯进来的……”

莉斯汀格说，老国王离世之前将索菲托给她照顾。但是当时的艾塞亚王国，局势已经很不稳定了。由于老国王年老无子，王族的旁支早已有了入主中枢之心。贵族们也各为其主。不愿服膺于年幼的公主。甚至为了根除祸患，对索菲起了杀心。

“……那孩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若是放在当初混乱的局面中，很快就会被蛇蝎之人吞入腹中。于是先国王便请娜提雅维达大人……”看到莱芙疑惑地猛眨了几下眼，莉斯汀格这才自知失言地掩住了嘴，碧绿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哦，瞧您这样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吗？——可是娜提雅维达大人和您这么熟悉，她还特地对我说，要搬到您那边去，方便叙旧……我实在没想到……”

叙旧？莱芙想，在城门口的那一次，只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而已，没有想到在娜提雅维达大人对外的说辞中，她们早已有旧可叙了。

莱芙摸了摸鼻子：“哦，是……她还没有告诉我。”

“难怪，我想这是为了怕公主的身份暴露吧。”莉斯汀格拿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理解地笑了笑，“娜提雅维达大人心细如尘，在将我变成了索菲的模样，她说她会将索菲交给一个旧友——我当初也没有想到，她会将索菲变成一只小羊，料想其他人就更想不到了——在事态稳定下来之前，绝对不会让她的身份暴露的。 ”

好友？

莱芙的指头抠向了扶手。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莉莉的时候，这只暴脾气的小羊瘦得只剩一个骨架子，身上也全是因为不服管教而被抽打的鞭痕，稀疏的血肉模糊的羊毛上混着牲畜市场上的黑灰，仿佛只剩下半口气……如果不是当初它踢的一蹄让莱芙下定了决心要买这只又便宜又命硬的小羊蹄子，恐怕莉莉会在羊市上无人问津地吃着烂草烂菜叶直到到现在——前提是它能活下去。

如果那个羊贩也能算是娜提雅维达的老友的话，这身份掩盖得也太惨烈了一些。

莱芙将手伸向茶杯。

莉斯汀格说：“娜提雅维达大人还说，时候到了，她的旧友、一个勇敢的女孩将会以骑士的身份，带着公主回归基诺城。”

“噗——”莱芙一下子呛住了，茶水滋了出来，滴滴哒哒地湿了她的衣襟。

“在我嫁给诺伦之后，他很快便着手清理王族旁支。之后我趁机收集他私通外国的证据……”莉斯汀格担忧地望向大惊失色的牧羊女，“——骑士小姐，您没事吧？”

-

莉斯汀格热情地留了莱芙许久，但是莱芙听得越多，心中的疑惑越深。等到她吃了午餐喝了下午茶要离开的时候，莱芙这才突然想起来，她此行的目的是：要钱。

按理说她也算是完成了A级任务。可是任务的布置者——曾经的国王和王后——都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地位。

而现在的索菲公主……

莱芙虽然和羊身的她相处了很久，但是现在觉得愈发琢磨不透这个小公主。她也不指望能在基诺城拿到骑士绶带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褡裢，莱芙叹了口气。或许，或许可以看在她之前喂了那么多芜青的份上……

抬头却见索菲正在门口杵着，也不知道从莉斯汀格请她回宫那时到现在，她呆在这一直没有走，还是离开了又回来了。

莱芙知道自己的此刻表情一定很难看，要扯起一个笑，嘴角刚刚咧到一半。

“你怎么还在这里？”索菲瞪了她一眼，然后提起裙摆，向着门内的莉斯汀格扑去。

莉斯汀格本来是来送莱芙出门的，此刻低下头接住了索菲。索菲凑到她的耳边，悄摸摸地说了几句话。

深巷中的宅院门口，莱芙垂头搭耳地站在午后的风中 ，明明是暮春近夏的时刻，阳光又很慷慨地落下，但是看着索菲与莉斯汀格亲密无间的模样，莱芙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破产之后被扫地出门的小市民，在漫长的格外寒冷的冬夜里出来讨饭，却正好撞见别人抱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个火炉取暖。

莱芙伸出手，然后又缓缓放下，慢慢地沿着曲折的小道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