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莱芙一路上莫名其妙, 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从斯莱帕特草原到路克非冰原的赶路途中发生的事情。

她想到自己为了能与娜提雅维达和黑蛋多相处几天，没有急着赶路, 踩着黛博拉大人给的期限才到达目的地——然而现在娜提雅维达还在她身边。

想到自己为了给娜提雅维达留下更多回忆，考虑着得珍惜有限的相处时光, 于是做了许多厚脸皮的事情——然而娜提雅维达根本没有要和她分开的意思。

想到自己在片刻前“分别”时, 心绪百转千回，感伤又不舍——然而“分别”了不到半刻钟, 娜提雅维达就又和她“重逢”了。

娜提雅维达将莱芙推到身前，在向金袍女神官介绍的时候，用上了“恋人”一词。

莱芙还没有消化完发生了什么，脑子就像是一架过载的运货马车似的运转吃力。

好在她毕竟对娜提雅维达相当了解。即便大体上抱有“娜提雅维达是一条成年龙了，总不会管不住嘴, 在不合适的场合、对不合适的人说出不应该说的话吧”的信任，但是也排演过无数次“万一娜提雅维达果真管不住嘴”时的应对措施。

——既然接受了要与娜提雅维达一道孵蛋的现实，自然得随时准备好应对意外事件。

娜提雅维达话音未落, 莱芙接在“恋人”一词说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开腔，坚定道：“是挚友。”完全压过了娜提雅维达的声音，在有礼貌地招呼了几句之后, 反扣住娜提雅维达的手腕, “蹬蹬蹬”地继续往上走。

一路上遇上了相当多的圣殿中枢要员, 从身形和姿态中，可以分辨出这些要员是骑士还是神官出身。

让莱芙有些在意的是，在这些要员中男性和女性的比例相当接近，有许多女神官……而女骑士数量虽然较少, 但并不是没有。

在德亚大陆上，普遍认为男性在智力和体力上都超过女性——放在另一个世界的一百多年前, 这种性别观点也同样占据主流。但是性别上的差距无法独立于阶级上的差距。

贵族男性以向女士献殷勤、放低身段为文雅，在语言和行动中刻意吹捧女士，甚至不乏将女性形容成优于男性的人的言论——但这种言论，总是会让莱芙想到另一个世界的、将宠物称为主子、而将自己戏称为“奴”的猫狗主人。这种言论未必是不真诚的，但是某一方不以放低身段为耻，本就证明了那一方具有优势。就像是骑士守则里的“不伤害任何妇人”这一条，也暗示着妇人容易被伤害。

“女士”一词带着阶级的含义——向中下层百姓中的女性献殷勤，并不能体现贵族男性的风度，反而会招致非议。

在大陆上的世俗王国之中，除了一些对继承权有性别限制的国家之外，女性王储、爵位继承人并不少——就像另一个世界，在女性被认为是次等性别的时候，也有不少女王。

女性贵族和王族，她们首先是贵族王族，然后才是女人。

百姓不会去质疑女性贵族和王族的性别，但是这也不妨碍他们阻止女儿上学堂，不妨碍他们以妻子和母亲和身份规划女儿的将来，而非期许他们在别的方面有任何成就。

而在世俗王国之外，在骑士和神官系统之中，也有相当程度的类似性。

就像埃得村的老神官和村民，一面认为黛博拉大人无可非议、值得尊敬；一面又觉得她想要做骑士的念头是一个笑话，甚至是亵渎天主的举动。

莱芙在争取成为见习骑士的时候，无论走到哪儿，总有许多人会提醒她是一个姑娘家，仿佛生怕她忘记了这一点似的——这或许是黛博拉大人在信中第一课教她忍耐的原因所在，她得忍耐作为一个离经叛道的异类会遭遇的质疑。

但是随着她完成一个个任务，从见习骑士，正式骑士，准圣殿骑士……她身上的骑士的标签超过了性别的标签，便很少有人会提起这一点。

她的地位，她的阶级，让一切显得合情合理，打消了别人的质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的存在，就像那些女贵族、女王的存在一样，实际上并不会动摇底层的男女关系。

莱芙暗叹一声，一面观察，一面思索，一面往上走。越是往上，便越是不那么容易碰上人。两人放慢了脚步。

娜提雅维达详细地给莱芙讲解自己在圣殿中枢的身份。

一个圣咒师和邪巫相爱，圣咒师背叛了圣殿，两人留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娜提雅维达。双亲过世之后，她被圣殿招安，成为一个守序的邪巫，然而随着年纪增长，她身上圣咒师的血统逐渐展现出来，且在多次行动中表现出了才干，于是成了圣殿中枢中的要员。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娜提雅维达和莱芙·白骑士意外相逢，多次合作，成了挚友，并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是以这次负责将莱芙接引入圣殿中枢进行考核的，就是娜提雅维达。

“这些，我原本以为骑士小姐知道的。”娜提雅维达道，“您的第一次任务中，我在莉斯汀格身边当女使官，黛博拉大人出现过，您应该看得出来她认识我；

“在第二次任务中，我和玻莉斯公主从小一起长大的身份的确是为了方便行动编造的，但是在消除了火云雀影之后，剑与血玫瑰骑士团的成员便都知道我是圣咒师了，也能因此猜到我是圣殿中枢的要员；

“第三次任务，去小人国，我使用的身份是守序的邪巫，这是我在圣殿的身份之一，那一次合作就是通过黛博拉大人促成的；

“第四次、第五次任务，我都出现在深受关注的骑士小姐身边，假使没有圣殿的默许，恐怕会有许多人来调查我。

“在那本用了骑士小姐名字的罗曼史中，与我同名的那个角色，是友善的精灵少女，而圣咒师有圣地精灵的血脉……这几乎明示了我的身份；

“还有，骑士小姐没有想过吗？我只会稍微调整过外貌，但是没有改过发色和虹膜颜色，连名字都没有变——我可是生怕您认不出我来呢。”

莱芙越听，神情便越是古怪。

娜提雅维达的话乍一听处处在理，然而仔细一品，又有几分不对味。表面上语气诚恳地在向她解释，但是字里行间都写满了“这么明显的共同点，连着几次都没有认出我的骑士小姐，实在有点傻气呢”，“真没办法，非得明说出来，才能让脑子不太灵光的骑士小姐理解”。

娜提雅维达没有等到莱芙的反应，轻轻唤道：“骑士小姐？”

“你的身份……我来梳理一下。核心身份是……魔龙……”莱芙的话近乎耳语，更是把“魔龙”一词咬得很轻，“魔龙外的一层身份是圣咒师兼圣殿中枢要员。我一直以为这层身份是最外层的随时可以抛弃的假身份，结果这是靠近核心身份的第二层身份，而且在多数人——圣殿中枢的人、休斯神官、加文教官等等——眼里就是娜提雅维达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