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圣殿历九百三十八年, 十一月十三日。

南国边陲,汉夏霍尔郡与筚夏普郡之间。

一年前,此处还是沙漠, 居住于有限的几个绿洲上的居民时常被沙尘困扰。尽管与更南部的雨林相距不算太远,然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两地之间, 使得气候形成泾渭分明的区隔。

可那道屏障, 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消失了,雨林逐渐向北面扩散, 给当地的住民带来面积扩大的绿州以及增产的作物,信仰复杂的南国人纷纷表达对各自神灵的感激。

然而在短暂的示好——或者说是贿赂——之后,雨林便显示出了狰狞的一面。

那些将在之后侵占德亚大陆多数土地的魔植,以及肆虐各处的、比数千年来的同类更为强悍的魔物,便从此地滋生, 一路向北方扩散。

在一年后的这一日,两郡之间剩下的宜居之地不过只有一城大小,所幸此处原本便地广人稀, 在安置下两郡居民之后还绰绰有余。

在靠近魔林的高台下,参与集会的居民面无血色、无比枯瘦,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青色, 像是随意拼凑成的骨头架子上覆盖了一层皮, 像是用枯树雕刻成的诡异的偶人, 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体内的液体。

高台之上是三个神官,两个身穿黑袍,一个身穿红袍。

圣殿的神官曾经在南国罕见,也不像在北地那般受人尊敬, 曾经只有在都城等繁华地带才能看到。

直到北地一个叫“剑与血玫瑰”的骑士团在南国救下艾莉西娅公主之后,女王为了庆祝她唯一的异父异母妹妹的归来, 这才允许圣殿派来大量神官传教,自此南国的边陲小城也有了圣殿神官的踪迹,圣殿的声望也水涨船高。

在短短几个月内,南国便有不少民众放弃他们原有的信仰,转信圣殿。在绿州面积扩大之后,更是有谣言称其为圣殿所尊崇的“天主”的功劳,对此,圣殿派来的神官们三缄其口,并未作出解释。

眼看着圣殿的信仰在南国与日俱增,谁知局势急转直下。

在多数南国人心中,那些疯狂的魔植、各处肆虐的魔兽以及遭到破坏的城市,都和一开始扩大的雨林一样,也是圣殿的手笔。他们憎恶圣殿,对“带来”这一切的北地人的痛恨也日益增强。

“那些北方佬……就是灾祸之源。”一个嘴里无牙的老妇人说,她口齿不清,说话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似的,但是在格外静默的集会上,这声音却清晰地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三名神官被捆在高台的木桩上,他们也和高台下的居民一样枯瘦,脸色灰败,双眼无神地睁着。

嗡嗡叫的大魔虫因为发现了食物而兴奋,停在红袍老神官的鼻梁上,搓了搓脚,爬过一块肮脏的污渍,爬过黄绿色的眼珠表面,去舔舐眉梁上的一块疮疤。

在整个过程中,老神官都浑身木僵,一动不动。

无论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人,都毫无活人的生气,就连这场审判,都显得死气沉沉。台下人争论着,应该如何处置这几个罪孽深重的北方人。

就在这时,魔林之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高台下的人们将目光转向了身后。

林中走出一群高大魁梧的人,他们手捧着神龛,神龛外壁描绘着黑夜、枯枝以及一些象征着死亡的意象,绘有纤细而恐怖的吸血鬼,肌肉狰狞、毛发如针的魔狼,当中是狰狞的恶龙的剪影。

这群人身穿黑色巫师长袍,黑色帽沿下的脸庞呈现一种病态,但这种病态并不是将死之人的暮气,而是仿佛在不见天日的幽暗巢穴之中霉变泛滥的恶意。

领头的一人同样打扮,手腕上系着一条红底黑字的带子。

他高举着火把,掷向那三位神官。

火焰窜起,淹没了那三个枯干如柴的人。

红底黑字的腕带,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分外邪异。

林中传来似哭又似笑的魔鸟叫声,高台下有人小声说起,在南国的传说中,大灾之前,总会出现一只不怀好意地发出嘲笑的白色夜枭。

百里之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的骑士姑娘收回了刀。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在晦暗的月光下,她的轻薄透气的粗麻制成的衣服和沾了汗的肌肤泛着光泽,双颊被染成了淡红色,整个人就像一个火候合适的、新鲜出炉的小糕点,往外散发着甜美的气息,挑战着茗巴黛近日来愈发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草绿色的裙摆鼓了起来,像是一只紧崩到极致的待绽的花苞,纤细高挑的吸血鬼往一旁树上借力一蹬,双臂展开,鲜红的眼中充满了对血液的饥渴,朝着可口的人类骑士飞扑而去。

莱芙抬手将特制的魔植汁液喷洒在皮肤和衣物上——这种汁液来自于几种让吸血鬼极为反感的魔物。

“可怜的人类,可惜,这对我并没有作用呢,嘻嘻。”茗巴黛悬浮在莱芙上空,像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鸟,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的涎液,怜爱地看着莱芙,“放心,我会温柔地撕开你的脖颈,然后好好享用你的,然后……”

一颗巨果从远处飞来,“啪”的一声之后,吸血鬼的话语戛然而止。

别琳收回了做出投掷动作的前爪,快步从远处奔来,接住从空中坠落的茗巴黛。在后者扑腾着企图再攻向莱芙的时候,果断出手,一击将她拍在树上。

泥泞的地面上,一具小丘般的魔虫尸体慢慢化为粉屑,逸散在空中。这具虫尸由无数的干瘪魔虫组成。空中还有侥幸没死的几只魔虫,已成强弩之末,但还是红着眼朝莱芙攻去,却被一股极其刺激的气味逼退。

若是没有刚才那场酣战,这几只虫子或许还能撑着,然而它们筋疲力尽,嗡嗡乱飞一阵,便被熏得倒栽而下,被红衣小人撕成了碎片。

“她活着吗?”莱芙扫了茗巴黛一眼,后者瘪瘪地粘在树上一动不动。她还没有忘记茗巴黛是一只蚊子,看到这一幕总忍不住怀疑这大蚊子已经被拍扁了。

茗巴黛的手指动了动,吸吸鼻子,晶莹的涎水从下巴滑了下来。

“蚊子,为什么会怕太阳?”莱芙问。

她早就心存疑虑,如果眼前这两个大魔物所在的家族确实有饲养人类的传统,并且以人为食的话,路上的许多的状况都难以解释。

“是和魔龙一族的约定,也是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约定。”别琳一边回答着,一边伸手拦在茗巴黛面前。后者在尝过莱芙鲜血的滋味之后,为了缓解症状,就连普通的鲜血也难以喝饱,于是动不动就进入半呆半疯的戒断反应之中,得亏别琳拦着,才没被莱芙或娜提雅维达拍死。

“‘约定’,我知道。”莱芙道,“但似乎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