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溺杀(7)

李常熟使下人带着车马去徐浓家搬蒋二娘的“嫁妆”,小镇平门也不如大户人家那么讲究,十里红妆还得发几份嫁妆单子,本身蒋二娘也没有多少嫁妆,能贴补娘家的也早早贴了回来,李家的下人就不管不顾,直照着徐家最值钱的东西往车上搬。

蒋占文也不是傻子,见李家大车从徐家拉回来各色家什物件,他就冲着大女婿哼了一声。

李常熟是存心要纳蒋二娘为妾,把事情都做绝了。

张氏在徐家出了这样的意外,蒋二娘与徐浓尚未生育子女,和离归家也不稀奇。但是,二人和离之后,李常熟还仗着声势使人去徐家这么一“抢”,叫徐浓放妻之后还得脱一层皮,消息传出去之后,谁还敢动再娶蒋二娘的心思?

蒋二娘再嫁本就艰难,再有离婚抢前夫的恶名,别人不敢娶她,不正好落在李常熟手里?

蒋二娘很担心:“也不是我的东西,传出去倒是他家遭了贼。”

谢青鹤安慰道:“姐姐若想再嫁,我自然给姐姐挑个好的。”

别的不敢说,谢青鹤自认相人颇有心得。何况,他没有乡土之念,也不像张氏那样非要把女儿留在身边随时贪些小便宜,镇上找不到就去县里找,县里找不到就去郡上找,给蒋二娘挑个夫婿总是容易的。

蒋二娘叹气道:“哪里烦恼再嫁的事了?只怕这事传出去说我家理亏。再者,婆母她是个好人,我不在家,她年纪大了无人侍奉,又被拿了这么些东西……真怕她急坏了身子。”

蒋幼娘也说:“姐夫虽不好,姐夫他娘倒是个难得的和善人。”

谢青鹤:“……”

折腾到现在已是深夜。

李常熟把蒋二娘的婚事搞黄了,又帮着蒋二娘抢了夫家,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蒋元娘一直在屋内照顾张氏,对丈夫和亲爹商议的事情全然不知。被丈夫叫出门来,她才想起自己归来都还没去探望弟弟,想着下人还在套车,就与丈夫商量:“弟屋里灯还没熄,我去看看他。”

李常熟想纳二娘为妾,对岳家各人都很宽和大方,遂点头应允:“去吧。咱不急。”

蒋元娘提着斗篷往前,走路都带着风。

李常熟看着她骄傲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他这样年纪的男人,想要收服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子,就有无数的手段。

平日里李常熟从来不管蒋家的事情,蒋元娘暗地里贴补娘家,为娘家奔忙,他只是不闻不问,既不怪罪蒋元娘吃里扒外,也不会帮着蒋元娘一起孝敬娘家。

如今蒋家出了大事,丈母娘受伤昏迷,蒋元娘六神无主之时,他跟着蒋元娘一起回娘家处置,哪怕他每一分处置都是为了纳蒋二娘为妾,动机不纯,蒋元娘还是对他的“主动出力”感动不已。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跟着蒋元娘来蒋家一趟,蒋元娘都会对他感恩戴德。

这妇人啊,就是不能对她太好,多了不稀罕。切要时露一点点温柔,她才能铭记感恩一辈子。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张氏头缠纱布脚打夹板地躺在床上,蒋二娘和离归家前途未知,蒋元娘眼底却有一股飞扬的神采。这股神采的来源,正是李常熟的陪伴与支撑。娘家出了事,丈夫带着车马人手气势汹汹来帮忙撑腰,这是多么有面子的一件事?蒋元娘从来没这么风光过。

她推门进屋时,张望弟妹的眼神里都多了一种掌家贵妇才有的矜持,走路时更是腰板挺直,真正带了些探视的审视与恩慈,温柔地问:“你今日好些了吗?没有吓着你吧?头还疼么?药吃了没?”

谢青鹤一一回答之后,蒋元娘又去安慰蒋二娘:“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想太多,想来想去,倒是把身子怄坏了。我瞧你这脸上伤得也不轻……唉,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必要动手打人呢?”

蒋幼娘都忍不住抬头瞅了她一眼。才说不叫二娘多想,自己又来提?

蒋元娘轻轻抚摩二妹的脸颊,说:“明天我叫丫鬟把家里上好的敷粉胭脂送来,你呀,好好养着脸上的伤。纵是离了汉子,日子还得照旧过。”

蒋二娘嗯了一声,又谢了她的胭脂花粉。

蒋元娘挨个点名,也没有漏掉蒋幼娘,直接打发她去照顾张氏:“二妹要照顾弟弟,你多看顾娘和家里,不要贪玩。”

蒋幼娘有些不服,她是唯一没出阁的闺女,张氏一直把她当牛使唤,这些天更是吭哧吭哧累得跟狗似的,哪里就贪玩了?

蒋元娘又回到床边,给弟弟塞了个荷包,这才转身离开。

她走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

谢青鹤见蒋幼娘嘟着嘴,把荷包给她:“喏。别生气了。”

蒋幼娘拆了荷包发现是一张十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给我吗?真的给我吗?”

谢青鹤点点头:“三姐姐辛苦了。”

蒋幼娘得了这一句辛苦,倒是比拆出十两银子更高兴。

这么多年来,在家当牛做马都是该当的,都是女孩儿的本份,连蒋元娘都训诫她“不要贪玩”,反倒是从弟弟口中得了一句辛苦,认可了她的付出。蒋幼娘浑身都似充满了力量:“不辛苦!我去照顾娘了!你和二姐早点睡啊!”

蒋二娘见她奔出门去,才小声说:“怎么睡得着。”

这一天对蒋二娘来说最是艰难混乱,她甚至没有和离带来的解脱感,母亲的伤病,生活的骤变,对未来的惶恐,一切都让她心烦意乱。

谢青鹤也没法安慰她。

——在蒋二娘的心目中,弟弟仍旧是靠不住的。

谢青鹤这边熄灯睡了,蒋二娘跟着蒋幼娘都是一夜未眠。二人轮流照顾昏睡的张氏,只怕她半夜睡迷糊了动着伤口,蒋二娘还得去收拾被李家下人搬回来的箱子。

蒋占文从半夜就在不停地发脾气。

两个女儿照顾受伤的妻子,他在床上躺不下,只能睡在榻上。

蒋占文一会儿嫌弃里屋亮着灯,叫他睡不着,蒋幼娘只好把灯吹熄,借着月色守在张氏床前。没一会儿,蒋占文又嫌弃女儿进进出出有动静,打扰了他休息,蒋幼娘只好脱了鞋子,踮着脚走路。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蒋占文睡实在了,才消停了不久。

次日一早,蒋占文起了床,没有张氏伺候洗漱,他就拍桌子大骂女儿不勤快。

蒋二娘闻声,连忙打了热水进屋,伺候爹把脸洗了,牙擦了。蒋占文又把衣橱门板摔得哐哐响,非要把张氏吵醒,问她那件湖绸的衫子放哪里去了。蒋幼娘连忙过来帮他找:“爹,衣裳是我洗的,我来找。您别着急。”

蒋占文换好衣服,吃了蒋二娘做的早饭,走出门来,又训斥蒋二娘:“那东西摆在院子里堆了一地,就这么摆着?幼娘还知道熬夜照顾你娘,你倒是睡得安稳,还不快把东西都归置了?出门两年倒是学得邋遢习性,都是你那夫婿太过娇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