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这不像是大师兄会说的话。

伏传很了解谢青鹤。二人定情以来,谢青鹤一直都很体谅他身为门人和师弟的处境,也曾对他表达过【你与我结成道侣、却不能与寻常道侣一样平齐并肩、太过委屈你】的意思。但,他俩的身份关系就是与常人不同,不可能因为做了道侣,就不再认师兄弟的身份,不再认宗门主从的身份。

在这一点上,伏传与谢青鹤很早就达成了共识与妥协,二人不会再三纠结讨论。

换句话说,他俩都心知肚明,伏传对谢青鹤无条件的服从,主要源自于宗门身份,身为弟子必须对掌门绝对服从,其次则是建立在伏传对大师兄多年经验见识的盲目信赖上,这就是很现实的选择——怎么可能一竿子支到前世去了,说什么前世积德,今天就赚到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二人的服从关系一旦脱离了宗门背景,那就完全说不通了。

逻辑不对。

他俩不是师兄弟,不是掌教与弟子的关系,就因为谢青鹤前世不知不觉做了好事,今生就遇见了依从他、讨好他、怎么都不会与他生气的伏传?

——凭什么呀?说得通吗?

伏传觉得大师兄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道理。

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大师兄天上人间别离太久,才会感慨缘分难得?

如他所说,许久不见,他不想和谢青鹤“生气”。这时候只要谢青鹤不再找事消遣他,他绝不会主动去和谢青鹤闹个不依不饶。他低头服软,谢青鹤也说了软话,这事就过去了。

伏传顺势搂住谢青鹤的脖子,在他耳边亲了亲:“我这么乖,大师兄要给我甜头吃。”

小师弟凑近来讨好,谢青鹤紧绷的思绪瞬间就松弛下来,就像是被牵着鼻子的老牛,老老实实地沉溺在小师弟无边无尽的温柔之中,忘记了所有。

胎光的记忆似是近在眼前,属于爽灵和幽精的渴念又将相思拉到了天庭鬼府之远。

谢青鹤不再计较任何,将伏传抱回了居处。

及至夜半。

伏传迷迷糊糊只想睡下,听见谢青鹤披衣下床。

他趴在床沿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目光追着谢青鹤的背影到了窗前:“大师兄,你还不睡么?”说话间,伏传已经坐了起来,先捂脸揉了揉眼睛,旋即蹬鞋下榻。

“我坐一会儿。你睡吧,不必起来。”谢青鹤想要阻止。

伏传已经取水搓了毛巾,把自己彻底从迷糊中惊醒了过来,动作麻利地系好衣带,摸着簪子束起长发,推门去廊下提回小火炉,打开炉膛封门,开始煮水。

谢青鹤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伏传把山泉灌入水壶,将洗好的茶具端了出来。

路过坐榻的时候,他冷不丁瞥见谢青鹤没穿袜子,又转身去开柜子找出一双洗干净的袜子,很自然地屈膝靠在榻边,给谢青鹤把袜子套上,细心地系好袜带——细心到什么程度呢?他系带的位置放在了谢青鹤垂手就能够到解开的位置,这就要他侧身扭手去绑。

从前伏传也喜欢为他做这样照顾生活的琐事,谢青鹤提过几次不必这么细致,伏传不听。

如今再次审视伏传殷勤服侍的种种,谢青鹤就读出了更多不一样的滋味。

这是真的因为喜欢我,才要这么处处细节地伺候我?寻常道侣之间也会这么相处么?小师弟服侍的究竟是道侣?大师兄?掌门真人?还是……他自己都不明白却下意识想要讨好的前世恩人?

伏传已经爬到榻上坐好,熟悉麻利地替谢青鹤沏茶、斟茶。

取回前世修为的谢青鹤战斗力极其彪悍,伏传完全招架不住,二人才会及至半夜便草草收场。

这会儿伏传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依然强打起精神来陪谢青鹤——换了从前,他就自己睡下了。这不是久别重逢实在太过舍不得么?伏传总是安慰胎光,只有一个大师兄,没有你和他的差别,但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胎光虽然也是大师兄,却不是他想要衔在嘴里的大师兄,那不一样。

实在是太心爱太思念也太舍不得。伏传才会珍惜每一分相处的时光。

——他不肯独自去睡觉,就和他当初不让谢青鹤独自入魔是同一个理由。

迷迷糊糊满心雀跃甜蜜相思的伏传,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他这样强撑着疲惫也要守着谢青鹤的痴汉模样,落在谢青鹤眼里会是另外一种意思。

谢青鹤看着面前浓淡合宜的茶汤,说:“我能自理。”

“我知道啊。”伏传和从前一样懒散地趴在茶几桌,用他最喜欢的角度去看灯光下的谢青鹤,“我就是喜欢陪着大师兄。大师兄,我好想你啊。”

谢青鹤不可能不动容。任何时候听见小师弟的示爱,他都会觉得欢喜。

“要师哥抱你么?”谢青鹤问。

伏传犹豫了一下。

久别重逢,那就容易干柴烈火。他的柴是被烧得差不多了,大师兄好像还……富有余力。

片刻之后,他还是大咧咧地站了起来,灵巧地拎着衣摆越过摆满了茶壶、茶杯的茶几,顺势歪在谢青鹤怀里,淘气地笑道:“要!”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就和骡马市初遇时一样,充满了向上的朝气。

轮回大帝第一次见到桑山仙人,是从轮回池看见了桑山仙人在重围中与天庭厮杀。谢青鹤真正与长大后的伏传相遇,也是在骡马市目睹了伏传单枪匹马覆灭龙鳞卫的全程。

两次相遇都是那样的奇妙。

不可否认的是,两次相遇都让谢青鹤从心中觉得,这浑身杀气的小子好嚣张,好鲜活。

这种欣赏当然与情爱无关,相逢一瞬的喜欢却未必比情爱低级。

这样美好的“鲜活”最终却落在了我的手里,在我指尖委婉哭泣,在我耳边不断地倾诉衷情,说他如何思念我,如何渴望我,如何担心我,如何期盼我早日回到他的身边……谢青鹤看着伏传因泪水浸泡微微红肿的眼角,缓缓凑近他的耳边,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伏传毫不客气地搂住他,“只要是大师兄,怎么都可以。”

谢青鹤将他抱在膝上,微微一笑。

及至清晨。

伏传终于起不来了,死狗一条瘫软在榻上,很快就鼾声大作。

谢青鹤收拾好被他俩挪到地上的茶几,早已熄灭的火炉,汲水、温水,搓毛巾回来,给伏传擦拭身体。伏传迷迷糊糊地瞥了他一眼,呜呜两声,谢青鹤就明白他要擦腋下的汗水。果然就给他把胳膊抬起来,擦了擦腋下,伏传便舒服地挨在枕头上,很快又开始打鼾。

这又让谢青鹤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能也没什么道理。

小师弟确实殷勤狗腿得不像是“寻常道侣”,床上床下都配合得过分,但,他好像也不介意接受谢青鹤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