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目相对。

萧昀一言不发。

萧昀的目光渐渐从谢才卿乌黑湿漉的眼睛移到了他柔软的唇上,似在权衡考量着什么,本能和理智在无声中激烈拉锯,要一较高下来。

没等分出个胜负,谢才卿蓦地回神,眼神大乱,匆忙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直颤:“……微、微臣知道错了,微臣再也不敢了,微臣的心永远是在陛下这儿的,只是身不由己……”

“陛下娶与不娶,遂心快乐才是首要的……”

他虽是羞意难当,乱糟糟的心思都现在脸上,眼里却仍满是崇拜和敬意,仿佛他是个完美无缺的神祗、圣人,那个坐怀不乱救他性命的君子。

萧昀沉默许久,猛地撤开,皱眉道:“行了,长个记性,回去吧。”

谢才卿从桌上慢慢爬起来,轻揉了揉被按疼了的手腕,低声道:“谢陛下恩典。”

“装会装的吧?省得被排挤,回去称病躺两天。”

萧昀说完这句,便头也没回,大步流星进了内殿。

谢才卿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悄然浮现一丝得逞的笑意。

叫他欺负他。

……

等萧昀寝宫外的朝臣都散了,谢才卿才被长翎卫悄悄带出。

他被领着没走几步就到了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前,谢遮掀帘:“本官正好要回府,顺道送你回去。”

谢才卿点点头:“多谢指挥使。”

谢遮怕他疼,弯下腰,贴心伸手,拉他上马车。

谢才卿搭上他的手,上去了,看着谢遮对面座上铺着的一块又厚又长的软垫,表情微变。

谢遮温声道:“你趴着吧,不用不好意思。”

“……”谢才卿道,“才卿……”

谢遮只当他脸皮薄,板下脸道:“特地叫人给你备的,不趴就是不领本官这个情。”

谢才卿:“……”

帘幕放下了,马车内只有谢遮和谢才卿二人。

谢才卿想着谢遮是皇帝的身边人,左右会知道的,轻声道:“才卿没挨板子。”

他施施然坐到了软垫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的确一点儿都不像挨了板子的样。

谢遮一愣。

没挨板子?

“陛下叫你脱裤子罚站了?”

“……”谢才卿摇摇头。

谢遮心下纳闷更甚:“莫非陛下没罚你?”

谢才卿金銮殿上当着皇帝的面儿说那种话,皇帝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就算瞧他漂亮舍不得真打,也会教训一二出口恶气的。

“……罚了。”谢才卿脸色发红,不自在道,“指挥使莫要问了。”

谢遮见他这副神情,心下大惊。

没打板子没脱裤子罚站却仍罚了些别的……难不成……陛下让他吃那棍子了?

谢遮越想表情越复杂,关切道:“那你这两日好好休息,不急到翰林院来,那边我会帮你说一声的。”

“多谢——”

“嗒”一声轻响,什么东西砸到了谢遮的靴上。

谢才卿瞪大眼睛,飞速弯腰去捡,谢遮已经先一步低头,看清了那物什。

一个纯白色的绑带,绑带约一手宽,半臂长,中央微鼓。

气氛微微凝固。

谢遮先一步弯腰捡起,轻轻掂量了两下,绑带中央的布包位置应当是灌了点沙,有些分量,捏上去软软的,是除了沙石以外,估计还塞了不少绒羽缓冲。

谢遮似笑非笑地摸上了谢才卿另一边膝盖,果不其然摸到了同样触感的绑带。

谢才卿咳了一声,和谢遮对视一眼,脸更红了:“……指挥使莫要告诉陛下。”

“你这倒是挺会偷懒啊,做的还挺精致。”

谢遮想起之前皇帝说谢才卿可会宠着自己了,眼下看还真没错,连他都不敢这么干。

他也不怕被皇帝当场抓住。

谢才卿抿了抿唇。

这是昨晚太妃熬夜给他做的,今早非要他戴上。

要不是他极力拒绝,他今日就不止戴个护膝,还要戴个臀垫。

这就被萧昀逮个正着了。

刘韫扯他跑的时候,这东西就一直在往下滑,萧昀打他的时候,他生怕掉出来。

谢才卿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指挥使莫要告诉陛下。”

谢遮一笑:“怎么?状元郎明明知道,昨儿都不告诉本官,害的本官今儿差点被围殴了,自己倒是娇惯着自己,知道可能要罚,护着膝盖了,这可不够意思呀,眼下还指望我替你瞒着?”

“才卿也是身不由己,心还是向着你的。”

“那我也心向着你,但是是陛下的人,身不由己啊。”谢遮叹道。

“……”谢才卿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谢遮大笑。

……

谢才卿回到府上,去了书房,从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桌案上抽了张宣纸。

边上如矢缄默又贴心地磨墨。

谢才卿执了支白毛兔毫笔,蘸了蘸墨,在纸上写道:“皇兄,一月半未见,甚是想念,怀楚安好,来信是祈求皇兄早日娶妻,好叫怀楚多个疼怀楚的大嫂,怀楚最多再过四个半月必定回去,届时还想添个侄子侄女儿,还请皇兄放宽心,勿为挂念。”

字迹娟秀端正,一手簪花小楷,文静惹眼得紧,和会试上潇洒纵适的字截然不同。

谢才卿写完,将宣纸叠好,放进了如矢手中。

“麻烦你叫人快马加鞭捎给我皇兄了。”

如矢道:“小王爷无甚要紧的要说?”

这信大意只有一个,催江怀逸娶妻生子。

谢才卿摇摇头。

如矢应声,拿着纸条出去了。

谢才卿叹了口气,掐指算了算,眼下四月初了,八月里他得回去,也就是说如果计划顺利,他应当最晚最晚七月中确认怀上萧昀的孩子。

这信快马加鞭送回去要大半个月,到皇兄手里约莫五月初。

皇兄接到信如果就地成亲,半个月内大嫂能怀上,一个半月确诊,才是有可能赢过萧昀的。

谢才卿做完,端坐着,又觉得自己幼稚得厉害。

明明是他大宁先挑衅他南鄀的。

……

猎场上,萧昀驾轻就熟地从马上纵身跳下:“弄清楚了没?”

谢遮咳了一声。

萧昀似笑非笑:“尹贤?”

“……陛下英明。”

“狗东西,”萧昀脸色阴晴不定,“朕就说他们哪来的胆子,这敢情好啊,朕裆里那点事,现在是个朝臣都知道了吧?”

谢遮憋着笑:“陛下雄姿英发——”

“滚滚滚。”

“是该好好管管了,朕之前是对他们太好了,叫他们都忘了朕多能折腾啊。”萧昀笑吟吟的。

“那尹贤——”

“他不是喜欢盯着裆里看么?调他去太仆寺卿手底下扫段时间马粪吧。”

谢遮:“……”

太仆寺是负责天下畜牧、饲养皇家御马的。

谢遮心头为尹贤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