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喜欢你

“没有人逼你走到这一步,南疆,是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难道每一个活不下去的人都会为了生存残害同胞吗?”

温长岭的话像一把尖刀挽入他的心口。眼前的哥哥突然变得陌生,陌生又刻薄,他想要反驳,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从没有想过要反驳哥哥,哥哥永远是对的,向着他的。因此当不得不反驳的时候,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无助和不知所措。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他挣扎着开口,喉头干涩到发痛,“我哪次不是按照你说的去做,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你是没有害过我,可你……”

“你要我去替许静山说情,我也去了。”

温长岭闻言脸色又冷了几分,“对,许静山……他只不过是为受迫害的工人争取利益,就被扣上政治犯的帽子进了监狱。”

“你也知道他犯的是政治罪,你知道去特区法院通关系有多难吗?”祝南疆道,“我已经去求宋成耕,为了替他求情我挨了好一顿骂……你,你还要我怎样?”

“所以你也认为他是政治犯,他活该下狱,是吗?”

“哥哥,我说不过你……可就这件事,我觉得我不应该受到指责,我明明是在帮你!”

“许静山家里的宣传单是哪来的,你们再清楚不过。是你们陷害他,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温长岭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现在我还要替他这个受害者来感谢凶手吗?”

祝南疆抬头望着他。

温长岭站在灯光下。那盏银白色的琉璃灯,小时候每当受到父兄的辱骂或者殴打,他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盯着它看,因为灯光足够强烈,强烈到可以掩盖一切骂声和痛觉。

现在,同样的灯光也掩盖住了温长岭的面目和表情,熟悉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祝南疆眨眨眼睛,发现黑影似乎和另一个身影重叠了。

他哆嗦了一下,用手捂住心口,然后就发现灯光在晃动。

不,不是灯光,是他自己在颤抖。

原来一直都是他自以为是。他自以为帮了哥哥的忙,满心欢喜地指望哥哥会感谢他,懂自己对他的好。哪知对方并不领情,甚至从一开始就是怨恨他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不能让哥哥满意?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做了一切,可到头来还是没能落得一句好。

“对不起,是我没用……”祝南疆收回目光,两眼发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要是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再厉害一点,我就可以放他出来。”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温长岭别过头去用手捂住眼睛,仿佛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痛苦,也知道是自己的指责加深了这种痛苦,可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说出伤人的话。

他也知道许静山能够减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换做是别的任何一个人,他连上门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可正是因为祝南疆能够说动特区法院的人,才使他真切意识到对方是多么的“厉害”,厉害到可以随意操控一个人的命运,给他定罪,给他赦免。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抱歉,本来是很好的一个晚上。”深呼出一口气,他稍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能够再在这里停留了,“是我太激动了,我不应该挑这时候跟你说这些……我们都应该好好冷静一下。”

“没关系,哥哥,再喝一杯吧。”

“不了,我……”

“陪我喝一杯吧……朋友送的好酒,我一直藏到今天。”祝南疆转身走到酒柜前,从顶层抽出一个长颈深茶色玻璃瓶,“喝完了,我让瞎子送你回去。”

“就一杯。”

“就一杯,也没剩多少了。”

温长岭犹豫片刻坐下身来,算是默许了。

祝南疆又拿出两个高脚酒杯,深红色的葡萄酒沿着杯沿淌下,像血一样浓稠。

“哥哥,我喜欢你。”

“我们这样,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奇怪……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你讨厌我吗?”

温长岭接过酒杯,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祝南疆又重复一遍:“就算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讨厌我吗?”

“南疆,我不会讨厌你。”

“你一边怪我,一边又说不讨厌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温长岭咽下一口酒,回味似地皱紧眉头,而后自言自语般对着半空的酒杯开了口:“你说的对……我们不该从那条弄堂里出来的。”

祝南疆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望向温长岭,仿佛透过十二年的时光望着那个蹲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哥哥,带我走吧。

“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很想跟你走,去哪儿都好。”

“我是该带走你的,带走你,或者留下……我不该一个人离开。”

“现在我依旧想跟你走。”

“可以吗?”

“不可以……”祝南疆起身走近了他,双手捧住他的头颅按入怀中,“我走不了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鹅黄色缎面衬衫,下摆收在西装裤腰里,因为腰细,所以松垮垮的鼓起来一块。

温长岭一动不动地贴着他,脸和口鼻全部埋进了布料里,热烘烘的鼻息炙烤着他腰间的皮肤。

“哥哥,哥哥……”祝南疆松手摘掉他的眼镜,然后更用力地将他按入怀里。衬衫被打湿了一小块,滑腻腻地贴在他的肚脐侧方。

“哥哥?”他又叫了一声。

“嗯……”

温长岭闷声答应,搁在桌上的手臂胡乱挣动碰翻了酒杯。深红色的酒液洒出来,一部分渗进餐布里,晕开了却是粉色的。

而后再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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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了迷药的酒,是当初祝南疆为了骗沈观澜上床准备的。没想到那沈观澜是个装正经的骚浪货,裤子脱得比他快,直到两人闹掰了酒也没用上。

祝南疆收起酒回到温长岭身边,男人侧头俯趴在桌上,呼吸平稳,似睡着了一般。

细框眼镜不知何时被碰翻在地上,镜片沾上了红酒。祝南疆捡起它用衬衫下摆擦干净,又将温长岭翻过身来搂到怀里。

瞎子上前想要帮忙,被一把推开了。

哥哥比他高,比他沉,但他抱得动他,他和哥哥之间是不需要别人插手的。

祝南疆抱着温长岭上了二楼。

一直以来他都在何励人屋中过夜,自己的卧房却是常年空着。如今躺在十多年未曾躺过的床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依旧是条遭人唾弃的可怜虫。今天不知怎么的楼下很安静,没有父亲的咆哮,也没有何庭珖刺耳的笑声。几位姨太太都已经歇下了,仆人们也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