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宫廷生活是空虚的,虽然时不时要与那些贵妇王妃周旋,但可以想见,古代女人之间的话题有多无聊,永远离不开装扮、服饰、女红、孩子、美食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八卦。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不发表意见,任由她们坐在那里滔滔不绝,偶尔“哦”一句表示疑问,然后她们就会继续兴奋地往下说。又或者“嗯”一句表示赞同,让她们感觉自己收集的八卦得到认同颇有成就感。我从来坚信女人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猜忌,何况是宫闱之内。
所以,不管是想拉拢讨好我的人还是对我虚与委蛇的人,我都把握适当距离,不咸不淡。时间一长,那些本对我很是嫉妒的王妃们倒是减轻了对我的敌意,有的认为我年幼无知,有的认为我淡漠寡欲;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更加防备我了,说是太子妃城府颇深、心思诡秘,少言而不欲落人口舌。姬娥日日按时来向我请安问好,举止还是无可挑剔、中规中矩。
小十六倒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东宫里,皇上让御史大夫赵之航每日至东宫给他授课。赵之航也是太子门下的重要谋臣之一,常见他出入太子书房,深得狸猫倚重。早先在云府里,我曾远远见过他一眼,蓄着花白美髯,宽袍带风,是个道骨仙风的小老头儿,只是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饱经官场历练、揣着满腹奇谋斗术的政治老手。
我常常去逗小十六玩儿,一来解闷,二来是怕他被赵之航那老头儿给教坏,以后陷入宫廷斗争中沦为狸猫的政治工具。不过,蓝猫这小子却总端着个老成的样子对着我。有一次被我惹急了,还很鄙视地冒出一句“不怪先生说女人都是红颜祸水”。哼!我就说赵老头会把他教坏吧,完全剥夺了六岁孩子该有的童真,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我问他先生都教了些什么,他骄傲地跟我大略数了一遍,我听大多数是帝王之道、为臣之术,还有一些历朝的政治军事斗争经验。为了纠正小十六小小年纪就一副政治至上的样子,我常常给他说一些古今中外的童话故事,刚开始小十六还很不屑的样子,后来就慢慢地被吸引住了,毕竟还是六岁的孩子,怎么能不向往童话中美好单纯。
有一天,我问小十六:“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兰兰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十六听我叫他小兰兰习惯性地拧起好看的眉头,恨恨地说:“本王哪里小了,你也不过才大我四岁!”这小子!现在没人的时候已经不尊我为“皇嫂”了,对我“你”来“你”去,有时被我惹毛了还会来一句“你这女人!我不是小兰兰,你才是小容容”!幼稚得不得了,我不禁轻笑地摇了摇头!
“子是谁?”蓝猫看我没有跟他辩解,便觉无趣,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了一句。
“子就是孔老夫子,他是古时的一位圣人,是一位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有弟子无数……”我跟蓝猫大略说了孔子的生平和他的一些思想主张,蓝猫听了两眼放光,很是崇拜。
“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什么意思?”蓝猫又乖乖地变成好奇宝宝了。
“这‘小人’指的就是小孩,女人小孩都待在家中不事生产。女子主内,孩童尚小,但是他们都要吃喝穿戴,这吃喝用度的钱又从哪里来呢?故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是在勉励男子努力拼搏赚取钱财。只有拥有了坚实的财力基础,才可娶妻生子。你先生那些家国天下的空谈是换不来粮食和布匹的。”
蓝猫听了频频点头称是。不料只因这一句话,多年以后,小十六果真没有走上从政的道路,而是在商业领域拓展了自己的才华,成为香泽王朝一个纵横南北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商人。世人皆说:“十六王重商轻仕,是谓‘商王’。”不过,小十六的财力日后却大大巩固了肇家王朝的实力,使香泽国肇家历时百年不衰,成就了广受赞誉的盛世。
“不知爱妃所说之‘孔夫子’还有哪些哲言高见呢?”狸猫从殿外步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赵之航。他进来后低头向我和小十六请了安行了礼,不过额头上淡扯的一道青筋显露出了被人辩驳的不悦。
“妾身见过殿下。”我朝狸猫作了个福身。他最近好像很热衷于打扰我,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微臣曾听说娘娘才情满腹,且都是些稀奇精巧常人未曾听闻之言论。今日幸会娘娘,微臣鄙陋,还请娘娘赐教。”说得冠冕堂皇,不过,“赐教”两个字加重了音,我又怎会听不出口气里的不服,这老头儿。
“‘赐教’不敢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孔夫子诸多言论中,本宫最是欣赏此句,今日倒可和先生切磋切磋,先生以为如何?”想欺负我,哼!没门儿!狸猫看着我,眼里尽是笑意,一副两军对垒他老人家轻松惬意作壁上观的好心情。
“微臣狂妄,还请娘娘恕罪。”赵之航倒是聪明之人,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嗯!本宫以为这孔夫子确实言论过人。不知他还曾说过哪些警世妙言?”狸猫轻摇着手中的香檀折扇。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狸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我是在教训他。
“子曰: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
就见狸猫、小十六、赵之航越听越投入,不时认同地颔首,只是苦了我,说了一堆话,喉咙都快干死了,茶水一口接一口地灌。幸好这时,听着殿外王老吉报说皇上宣御史大夫赵之航觐见,那赵之航才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离去。本以为狸猫也会一并走了,谁知他还坐在那,命人给我换了壶菊花清洱茶,一副等我继续的架势。
我一生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子曰:我要出宫!”
狸猫一时愕然,不明所以,挑眉问道:“这也是那孔夫子说的吗?”
“非也!此乃妾身所说。”
“哦?爱妃为何自称为‘子’呢?”狸猫笑着看向我。
“妾身是殿下的‘娘子’,是十六皇弟的‘嫂子’,为何就不可称为‘子’呢?”我赌气道,整天在这宫里待着,要不是可以偶尔折磨小十六玩玩,我早就闷坏了,还是云府好,有小白可以欺负。
“呵呵,本宫倒是不以为‘娘子’也可略称为‘子’。”
“‘娘子’不可略称为‘子’,难道还要略称为‘娘’不成?”我发怒了,这家伙跟我玩绕口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