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纸张的锋利边缘划破脸颊,腥气浮动,面上显现一道艷丽红痕。
血珠要渗不渗。
硬壳文件夹材质坚硬,夹着厚厚一叠文件,分量不轻。摔到薛慈脸上的时候,一下便撞出块红痕。薛慈被打的微微偏开脸,雪白得过分的面颊上,红色清晰得触目。
那一下的冲击简直和一记耳光差不多。
散开的纸张无序飘落。
“滚。”
座椅在旋转下挤压出轻微的声响,黑色西服的中年人已经背过身去。虽然看不见他脸上暴怒而起的青筋,但从他微弓起的脊梁、几次忍耐克制的胸口起伏,便足已猜出他如今的怒不可遏。
那一字更是饱含明晃晃的厌恶。
薛慈没说话。
这种沉默并非是情绪的堆积爆发,只是薛慈静了一些时间,才像迟钝缓过神。
他微偏过头来,半阖着一只眼,有什么黏稠液体糊住了稠黑睫羽,让视线变得更窄小起来。薛慈甚至没去擦拭一下如今眼边的不适,只是用更加冷淡、像是暗含厌倦般的语气道:“只要给我时间实验,我能证明这套策划的利率在大哥的企划之上,需要用到的专项技术我也已经安排好……”
这番话被粗暴打断,像是踩中了男人最后的底线。
“给你时间?在大哥之上?”不屑的暴怒被压成低沉的音调,男人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薛慈,你不会还在以为,自己能和你大哥相比?”
“收起你那些可笑的想法,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别想染指属于薛浮的一分一毫。”
“……”
这样的话薛慈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上一次的版本是休想拿到薛家财产的毫厘。薛慈没再解释。为钱贴上来,还显得自己没有太过愚蠢,其他“图谋”被发觉,却是徒惹嗤笑。
薛慈也没再去捡起那些四散的纸张。
他转身离开了薛父的办公室,躺在地面的文件夹边角,还残存着淡红的血渍。
外面阳光刺眼。
薛慈被打坏了眼睛。
这件事是他在离开顶楼办公室,怎么也止不住眼角的血时才发现的。
大概是碰到了文件夹的某个锋利边角,他的眼角被划破,越来越多的鲜血泅湿皮肤,尖锐刺痛也愈加清晰。薛慈紧闭着眼,实在睁不开,眼前是重叠的黑影,似乎连带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的视力都受到了影响。
他现在看起来大概像个法外暴徒,肮脏落魄。
薛慈冷淡地想。
回到公寓后,他不得已叫来了薛家的私人医生。
只经过电话里几句简单沟通,对方来得很快。但来临时恐怕没想到伤势那么严重,原本配备齐全的医疗箱显然不够用。
医生快速地清洁完毕,轻轻拆下薛慈随意用来止血的纱布,然后轻“嘶”了一声。
作为见过各种严重伤势的外科医生,他本来不应该有这样不专业的反应,但是少年伤势太严重,低敛着眼,连平时那点乖张傲慢都被消磨得干净,竟然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可怜乖巧来。
哪怕他素来对这位雇主并没什么好感,这时动作都下意识轻柔了一些,给薛慈滴上简单清理创口的药后,便请他去下层的手术室进行彻底的消毒治疗。
“我会现在让助手过来。”医生说道。
要完成这种小型手术,他一个人显然不够。
薛慈某种方面而言相当迟钝,医生比平时更柔和的语气丝毫未让他有什么触动。他保持着紧闭一只眼的动作,微微抬头,艷红鲜血在如凛雪般白皙的脸颊上格外刺眼,古怪得有一股惑人的魔力。他直勾勾地盯着医生,突兀问道:“我会瞎吗?”
一瞬间莫名晃神的医生,在薛小少爷的问话下,很快反应了过来:“当然不会。”
“伤势情况良好,只是撞击导致的角膜上皮划伤……”
后面的话薛慈不再关心。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晕眩与黑暗,像是中毒后出现的幻象,荒谬又瑰丽地攀爬在视线的每个角落。
医生上前了些,面容少见地带着点紧张。他扶住了薛慈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掌支撑在他单薄的背脊上,热度也过渡到少年清癯过分的身体上,“薛小少爷,你怎么了?”
薛慈却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
…
等薛慈再醒来时,他身在病房,身旁并无亲属。
薛父没接电话,他大哥尚且在海外。薛慈的亲人不多,朋友更少的可怜,于是病房中除了陪护的医生,还有薛家的私医外,便没了熟面孔。
诊断结果在薛慈的意愿下,也被相当迅速地送到他的手中。
薛慈掀开仓促地浏览过一遍,原本便白的皮肤似乎更苍白了些。
很多事都有所预兆,比如越来越频繁复发的咳嗽咯血,熬夜时的胸闷气喘,薛慈故意错开的无数次的体检诊断……总之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哪怕以薛家的财力,也很难攻克癌症与死亡这个人类之敌。
何况薛家又有那么多东西,是薛慈不能染指的。
他的反应实在出乎预料的平静,又有医生过来做心理辅导,薛慈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点头,安静体贴,乖巧沉静的不像个癌症患者。
癌症的治疗中,情绪能取到的关怀作用其实很有限。但强烈的求生欲也的确能创造某些医学奇迹,它们被作为对抗病魔的一道防线,交谈中,薛慈心绪很稳定,再加上作为薛家次子,至少不必承担经济上的重担,医生略作检查后,便放心离开。
分明受到全方面的治疗,但薛慈的身体,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衰败下去。
不过十几天,中期肺癌转为晚期,他形销骨立,名医圣手都无力回天。这样的严重恶化实在让人心惊,连他的主治医生都建议薛慈转到京市某家专攻癌症肿瘤的私人医院当中继续治疗,薛慈却尚且保持着清醒神智,拒绝了。
也是成了将死之人,才让薛慈察觉自己原心存死志。
他在重症监护室度过了最后的几天,除去照料他的医生护士,再没见过熟人。做人到这份上,也总该惭愧自省——自己是否太过失败,乃至亲人厌弃、友人背叛,活二十几年情窦初开,难得喜欢也被轻视践踏。
薛慈脾气并不算差,甚至他从有记忆开始,便极尽全力地让自己变得“讨人喜欢”一些,但身边能回忆起的每一个人,都好似避他如蛇蝎,甚至恨他入骨。
都说以真心换真心,但他的真心却是风中烛火,地下尘埃,没什么公平珍惜可言。
几日逼迫他的痛楚,让薛慈的身体不免虚弱,也让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清醒过来。
他体内如被拨动反骨,失去最后一点畏怖不舍之心。
那些让他厌恶的画面与过去离他越来越远,变成走马灯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