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A市街角，某个平平无奇的网吧。

今天是星期五，还没到放学时间，因此网吧里人不多。如今全国网吧整顿，在消防设施和未成年人防护上都有了显著改善。网吧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乌烟瘴气，小学生遍地了。

这两年，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足以满足大部分人对工作娱乐的需求，因此会正儿八经来网吧的，大多是相约开黑的大学生。为了满足这些游戏玩家的需求，网吧的硬件设施和环境水平也水涨船高。有的网吧甚至装修得如同咖啡馆一般，整洁明亮，饮料区、休息区一应俱全。

在这样一间主要面向游戏玩家的网吧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是不足为奇的。

然而，在这个没什么客人、安静祥和的午后，却有一个打字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因为那手速实在是太快了。

游戏界会以每分钟操作的次数来论手速，统计的内容包括鼠标每次左击右击，以及每次键盘的敲击。

但这人并不是在打游戏。

那是角落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位子。电脑前面坐着个少年，皮肤很白，娃娃脸。他的手指正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伴随着如同十二平均律般均匀稳定的打字声，文字一行行地在文档中浮现。

只要朝文档上瞟一眼，就会知道这少年在干什么。

“你在写小说啊？”路过的宅男阿四推了推眼镜，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地抬起眼来。一双圆眼如受惊小鹿，水汽盈盈，像是受了欺负似的。

阿四被那双小鹿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歉：“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的。你继续你继续……”

少年的手指从键盘上收回来。阿四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纤细伶仃，给人一种轻轻一捏就会折断的脆弱感。

阿四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蝴蝶细长的触须。

此时少年的那双手也像蝴蝶触须似的蜷曲起来，害羞地缩在胸前。很明显地不自在。

写小说被人看到，不好意思了吧……

阿四尴尬地挠挠头，离开了。

“呼……“少年长长呼出一口气，很明显地如释重负。

他再次把手指放到键盘上。正要按下，却又不放心地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还好，这一次没有人在看他。

少年定了定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打字上来。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速却变慢了。

——游戏界以每分钟操作次数来计算手速，而网文创作，则以每小时产出字数来算。

一般的网文作者，时速大概在两千字上下。手速快的可以达到五六千。

而如果辅以语音码字、双拼输入法等等方式，手速又可以得到进一步提升。手速大神可以达到一万以上的时速。

如果阿四对此有了解，就会发现，这个少年在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的前提下，手速已经达到了两万。

几乎超过人类极限。

然而在阿四撞见之后，少年就刻意收敛起来。

勉为其难地、让自己的手速降到了普通人类的佼佼者水平——时速上万。

屏幕上的文字像是重新活过来，大段大段的句子如银瓶斜倒般倾泻而出。少年脑子里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一样，飞快地写完了这一章。

创作完毕，他打开一个名为“晋江文学城”的绿色网站，登录，将文字上传。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看玻璃墙外天色已晚，便站起身，来到网吧前台下机。

“下班了？”网吧前台小哥已经连续好几天看到他过来，每次都是固定时间：下午一点到五点，像上班一样。

少年点点头，轻轻把会员卡放在他面前。

前台小哥抬眸扫了一眼。那少年仿佛能感觉到目光的重量，蝴蝶触须般的手指唰地一下收了回去。

藏着掖着，宝贝似的不给人看。

害羞？

前台小哥不动声色，接过会员卡，在机器上一扫。屏幕上显示出对方的会员信息。

姓名：楚授。

性别：男。

年龄：21。

会员级别：普通会员。

卡内余额：23r。

前台小哥扣完本次费用，把卡还给他。

楚授拿了卡就要走，前台小哥忍不住叫住他：“哎，要不要升级一下会员？你现在是最普通的消费会员，每次扣费，价格比较贵一点。如果储蓄充值100r以上的话可以打折，还有额外赠送的30r可以在本店消费。”

“诶？……”楚授眼睛一亮，折返回来。

他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撑着前台桌面，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

前台小哥便给他仔细解释了一下这间网咖的会员制度：普通会员上网，每小时5r。一次性充值100r以上可以升级为vip会员，上网费用打五折，由每小时5r改为2.5r。如果是买吃的喝的，或者在店里买键盘鼠标等等其他东西，价格还有优惠。

楚授认真地听了一阵儿，脸上现出向往。

可是当前台小哥最后问他办不办时，他又叹了口气。

“可是我钱不够。”楚授说。

前台小哥：“没事，明天好了——你明天还来吧？”

“来。”楚授点点头。又道：“可是明天我也没有钱。”

像是怕对方不信，楚授还从口袋里翻出一把零钱。纸币硬币，加起来不过三十。

“这就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了。”楚授说。

前台小哥一愣。不由上下打量他。

这人穿着很普通。白衬衫里锁骨若隐若现，牛仔裤包裹着修长双腿。他身材纤细，给人一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再加上那双小鹿似的眼睛，谁看了都不忍伤害。

像是从小到大被藏在玻璃罩子里，精心呵护着长大的那种。

离家出走的小少爷？

前台小哥不由得浮想联翩。

他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朝他展颜一笑，说了声“我走啦，再见”，就离开网吧。

网咖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

像春末夏初一阵甜软的风。吹过了，就不见了。

……

太阳下山之后，气温明显地降了下来。

楚授步伐轻快，走在大街上。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模样乖巧，温软可爱，像炎炎夏日里一支闪闪发亮的冰淇淋。

他走在路上，本来会有很高的回头率。奈何路人刚一侧目，就会跟他对上视线。

路人在偷偷看他，他也在偷看路人。

路人们的反应各异。有的赶紧收回视线，尴尬不已。也有人坦然地与他对视，投来友善微笑。

遇上对他微笑的，他也就报以同样的微笑。

眼睛里始终有好奇的光。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到达了目的地。

——垃圾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