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枕着柔软的枕头,闻被子上的清香。

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出江屿说那句话时的表情,毫不在意,甚至不耐烦。江屿总是这样,对他忽冷忽热,总是让他措手不及。他会让他住进自己的个人领域,却不愿与提起当年的事。徐衍昕永远都记得,江屿去英国那天阳光明媚,是他生日的第二天。四年间江屿再也没有回来。他发去的信息、邮件毫无回音。

他是个极其温和的人,温和到像是没有脾气,忍受江屿的坏脾气就像上天给他的劫难,他完成得很好,甚至超额完成,但江屿并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就是那粒灰尘,轻飘飘的,只是不小心附着了江屿十年。

他揉了揉肿-胀的眼睛,把那些委屈的眼泪塞回身体。但事实是他难以忍受地趿拉起拖鞋,拿起玻璃杯接水喝,然而他游散的神经让他的手不听使唤。

望着扎进小腿的破碎玻璃片,他血流不止。他一拐一拐地去包里翻他随身携带的医疗包,然而却一无所获。当他准备去翻纱布时,头顶的灯却忽而亮了。江屿目光沉沉地看向他,直到看到他小腿那两公分不到的伤口,眼神严酷。徐衍昕下意识地说:“我就是想喝点水,没事的,伤口很小,而且我现在抵抗力也比以前强。你不要这个表情……”

看得他心里更难受。

江屿打开柜子里的药箱,翻出针筒和几瓶白色的药筒。江屿用烧开的热水烫了一遍毛巾,压在他的手肘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别怕。”徐衍昕努力地笑笑,说:“我不怕呀,我习惯了。”

由于长时间的注射,他血管壁薄,只能用极细的针管进行注射。江屿用针管抽出药筒里的无色液体,撇开热毛巾,顺着静脉慢慢地推进去。等注射完毕,江屿一把搂起他,说去医院。徐衍昕是过敏体质,注射完凝血因子就头脑昏沉,哼着声音说:“不去医院了好不好,我想睡觉,没事的。”

江屿厉声问他:“什么没事,万一关节淤血怎么办。”

然而注射-进去的凝血因子已经让他头脑发晕,听不清江屿说的话。

他想问的是,既然你不把我当朋友,为什么你还准备这些呢?

为什么不联络他?

梦中的他,在一片白光中前行。

没有目的地,没有同伴,只是向前走。然而无尽的白让他忍不住怀疑,他是在前进还是在倒退?谁知道。他只是走,不停地走,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督促他向前。但他走得小腿胀痛,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他的下半身空空如也,没有双腿。

他忽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白光刺得他眼睛酸痛,只听到旁边低哑的声音:“还痛不痛?”他掀开被子看他的小腿,缠着绷带,手上还在输液。他摸着自己的心脏,不敢细细地回想那个梦境。江屿看他不回答,剑眉簇起,忍不住说:“我去叫护士。”

徐衍昕立马抓住他的衣角,说:“我没事,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又被狼吃了?”

徐衍昕说:“我走了很久却发现自己没有腿,我好害怕。”

江屿说:“用不用我唱儿歌安慰你?”

徐衍昕松开对他的禁锢,只觉得眼前这个冷眼嘲讽的人和昨天着急的人是两个人。但他还是厚着脸皮说:“你唱,我想听维塔斯的歌剧二。”江屿沉下脸,说:“以你现在的智商,顶多听一首小蝌蚪找妈妈,要不要我给你妈打个电话?”

徐衍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你怎么能抓着我的弱点不放,你好卑鄙。”江屿道:“早知道你精神这么好就把你扔在路边了。”

徐衍昕简直不想理他。但过了几分钟,肚子又可怜兮兮地叫起来,他脸皮薄,先红了脸,而江屿瞅着他不说话,他挤出个讨好的笑,试探道:“这附近是不是有家便利店,里面的红豆面包好像还蛮好吃的,江屿,我想……”

江屿打断道:“那你就想想。”

徐衍昕把被子盖过自己的鼻梁,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盯着他,盯到江屿浑身不自在,只好捏着他的被角道:“啧。你真麻烦。”徐衍昕收到同意的信息,立刻补充道,还要一杯热豆浆。江屿冷着脸说滚。

徐衍昕用僵硬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比了个爱心。江屿嗤笑一声,拎起椅背上的大衣,像一个影子似的消失在病房里。过了一会,护士来看他的情况,忍不住赞叹说:“紧急处理得很及时很正确。”

徐衍昕“嗯”了声。护士问道:“那是你哥哥吧?他抱着你来的时候,急得眼睛都红了。”

“是我朋友。”

护士了然地说:“那一定是很不错的‘朋友’。”

徐衍昕敏锐地捕捉到那语气里的调侃,红着脸摆摆手说,不是那种啦。

他接过江屿扔进他怀里的红豆面包,捏开黄色的外皮,里面是膏状的红豆馅。他把大的那一半递给江屿,江屿让他自己吃,但他依旧固执地举着手,江屿接过另一半红豆面包时,他才心安理得地吃自己那份。

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让徐衍昕撕一半最喜欢的食物给他的关系。

所以徐衍昕很快就释然了他从见面起的冷漠,给他找了无数借口。

江屿只是别扭吧。他自我暗示般地点点头。而江屿撕着便利店随处可见的面包,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医生让你少碰玻璃器皿。”

徐衍昕乖顺地说好,他那停机的电脑稍稍缓冲过来,他想起之前的一件古怪。他忍不住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和叶雨清分手了?”

江屿手一顿,说:“听说的。”

徐衍昕立马质疑道:“听谁说的?你不是不用之前的手机号和邮箱了吗?如果你能知道国内的事,你为什么不联络我?”

江屿说:“因为不想。”

他不是十七岁的他了,他无数次地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不自然地露出被抛弃的表情,垂着嘴角,唤道:“江屿。”而被叫的人投去一个冷静而清醒的眼神,等他的下一句。

“所以你就是故意挑在我生日第二天去英国的,你也是故意不联络我的,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江屿没回话,依旧安静地盯着他,他看不懂江屿的眼神,便只觉得冷漠。

徐衍昕抽抽鼻子,接着说:“原来真的是这样,我知道了,这几天你一定很苦恼怎么我还这样恬不知耻地跟你来往吧。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他掀开被子,逃跑似的拽起输液吊瓶杆往外走,一直沉默的江屿终于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徐衍昕等他解释。

然而江屿说的是:“你知道就好,现在知道你有多麻烦了吧。从高中起就缠着我,现在也是。我从没有把你当朋友。你都几岁了,还要玩这种友情游戏,无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