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德福德和凯沃
我在意大利的南部安顿了下来,准备创作剧本,这里有着湛蓝的天空,我被葡萄叶的影子包围着,当时的心情既惊奇又诧异。我心里想,这次的冒险还真是意外之举,凯沃先生并不一定非得选择我,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当时的我可能并没有被外界的事务所打扰,不过这也是我自以为的。我心中始终对林普尼有着无比的憧憬,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宁静的地方,于是我来了。
我想:“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我的内心都会得到安宁,也总能有机会获得工作。”人算不如天算,比如这一次我的冒险就有了收获,那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其实可以顺便一提,此前我在工作中受到了挫败(虽然有自找的成分),不过现如今坐在林普尼的土地上,置身于如此幽静的环境之中,能够对过去的失败感到释怀,想必也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快乐。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年轻,也有点能力,还为此很骄傲,现在想来,那些能力可能都不在做实体生意上。年轻时候的自以为是还是令人厌恶。其实我现在也不老,过去所经历的种种让我把此前的坏毛病都去掉了,至于我的脑子是不是也因此变得灵活了,这还不得而知。
这几年我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有带有冒险成分,所以来到林普尼干的这事儿自不必说了。凡是赌注都得分个胜负,年轻气盛的我终究败北了,还真是晦气。那时的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来我终于能够脱离这些苦海了,可是仍然有一位脾气火爆的债主想对我穷追猛打。他差点没逼死我,感觉真不是滋味,你或许能够理解。事情过去之后我就开始琢磨,假如不继续从事这个艰辛的行当的话,也只能去写剧本了。我是个相当有自信的人,而且觉得一点都不过火,我当时不仅觉得自己能做生意,还觉得自己能写出不错的剧本。其实我心里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除了正常做一份工以外,想要从多方面获取成功是非常困难的。这种有失偏颇的想法在我的心里执拗地长着,于是我就把想写剧本的打算搁在了下雨天,直到有一天雨水从天空落下,我才真的写了起来。
这个剧本我打算用十天就完成的,然而写着写着却又觉得时间不够用,可能要比预估的时间花的更多。着手写剧本之前,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于是我来到了林普尼。很幸运地找到了一间小房子,跟房主签了三年的租房合约,之后我又从外面搬了一些家具进去。我一向喜欢自己下厨,总觉得这样做出来的饭菜才更香,所以整个写剧本的时间里我都自己做饭。我给自己简单地准备了一些厨具,两个煎锅,一个用来煎肉肠和咸肉,另一个小一点的用来煎鸡蛋和土豆。此外,我还有一个咖啡壶以及一桶啤酒(十八加仑)。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但又舒舒服服,而且我的厨艺总能让比顿太太感到惊讶。还有一个人也经常来我这儿做客,那是个做面包的师父,几乎天天都来,顺便卖给我面包。面包师父为人虽然过于实在,但是心眼并不坏,他对任何人都很信任,希望我没欠过他钱。当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比那种日子更难熬的时候我也有过,当然离西巴里斯那样的生活还差得远。
林普尼位于肯特郡的黏土地带,如果你也想获得平静,来这里准没错。这个村里的房屋很少,每户人家的门外都放有一把柞木做的长柄扫帚,很大,为的就是在黏土太多的时候进行清扫。我的房子在海滨断崖的边上,那里很古老,住在里面可以看到罗姆尼沼泽躺在海边地势低洼又平整的地方。每每到了多雨的季节时,这里根本就没人能进得去。据说,邮差在经过这一片地区时还要在脚上捆上木板呢。你由此可以想象一下林普尼,要不是我的脑海里还依稀留存有对它的淡淡记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否真的踏上过这片土地。这里曾经是英格兰的大港口列玛纳斯港,当然那是在罗马时代,现如今,海水距离这里还有四英里呢。那条历史悠久的瓦特凌街就位于陡峭的小山脚下,直直地向北方通去,现在还能看到一些路面上被铺盖过的痕迹。此外,山底下还留存有一些罗马式的建筑物和大圆石。
站在小山顶上的我,常常遐想着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些罗马人的军队、官员、商人和女人,以及那些划船的奴隶。我想象着在这个大港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当然少不了如我一般的空想家。在遥远的邓杰内斯,中世纪小城教堂的塔顶和树丛被扩展出去的弧形地点缀着,可惜这一切都随着列玛纳斯的消亡而彻底消失了。沧海桑田,昔日的繁华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一片沼泽地,而我所站立的脚下,也不过只有一两只羊和几块石头而已。这片沼泽的风光无限好,至少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观。靠近沼泽的地方有交织着的河道,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金光。我猜想邓杰内斯可能就在距离这里十五英里的地方,犹如木筏一般漂浮在海面之上。再往西边去一些便临近了黑斯廷斯港那边的小山,在落日的映照下,它们看起来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时而大时而小,有时候因为天气的变化,你根本就看不到它们。
平日里我创作的时候都坐在一扇可以看到山脊的窗户旁边,这扇窗子也让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凯沃先生。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硬生生地投放在了剧本的写作上,对我来说,写起来挺困难的,凯沃先生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又小又奇怪的身影,当时太阳已经下山,在青黄色宁静天空的映衬下,那影子看起来黑黑的。凯沃的体型圆圆的,两条腿却又很细,个子很矮,整个人的行为举止总让人感觉他痉挛了。据我所知,凯沃从来不打板球,可是他却戴着一顶板球帽子,他从来不骑车,可是却穿着骑车用的长筒袜和灯笼裤,身上还挂着一件长长的大衣。据他所说,这样的穿着能够和他与众不同的思想相匹配。凯沃的一身打扮有一种偶然拼凑起来的感觉,他胳膊和手作出来的姿势,他那猛然转动的头,以及嘴巴里发出的类似带电的东西的嗡嗡声……有时候,你还能听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的一种未曾听过的清嗓的声音。
当时刚刚下过雨,供行人走路的小道上略显湿滑,这让凯沃走路的姿态更显得像是在抽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正对着太阳的地方,掏出来一只手表,似乎在犹豫什么。紧接着,他又抽搐般地做了个手势转过了身子,急忙地原路返回。这时候的他开始了大步的行进,没有了痉挛的手势,他那双大脚走起路来倒是合适,再加上脚上沾满了泥土,就显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