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隐匿在深林的别墅如它的主人一样,透露着与世隔绝的孤傲与淡然,透过窗户的月光与树影都披着一层平和的冷清。

尽管主人是只古怪的老狐狸,安德烈也要承认这里比密林那座死气沉沉的古堡温馨太多。

然而今晚,狭长走廊里多了一道急促又犹豫的身影。

“马修先生已经在这里转了第五圈了。”圆月透过窗户,月白色清亮温和,将一团带着耳朵爪子的生物照得有些神秘。

安德烈扒着房梁,两颗外露小獠牙不自觉反着光,表现出不耐烦。

临近清晨,安德烈在“正直”的猎人莱恩斯的默许下,在马修心里种下一颗不大不小的疑惑种子。他并未有太多修辞或是描述,不过简单一句“曼达讨厌您的合作伙伴”,没有证据,没有事实,看得就是听者有意。

马修回答得正气凌然,然而从今晚在走廊徘徊的次数看来,他显然就是那个有意的聆听者。

别墅充斥着许多阵法,气味驳杂,大多数对于安德烈都不好闻,因此辨别马修的动向安德烈在屋子里呼吸了不少新鲜空气。

“再等等。”蝙蝠脖子上系着一圈纸做得“项链”,粗糙地拧成一股挂在灰色皮毛上,声音从里面传来。

纸片里画了一个小阵法,时效性短,好处在于简单,难以被发现。

无法变成蝙蝠跟踪目标的废物人类也只能依靠此来进行消息沟通了。

踌躇的马修似乎接收到房梁上蝙蝠的怨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掌心划过一道,血液滴落在地面,很快堆积了一小滩。

马修紧皱眉毛,脸色肃然,最终将沾满血液的手掌印在走廊的墙壁上。

淡雅墙纸出现一个力道过大的血手印,滴滴答答往下落。

浑然一体的墙壁裂开一道细缝,机关精巧复杂,转动时只发出细微的齿轮声,蝙蝠的眼睛突然一顿。

“竟然还吊来了别的鱼。”小蝙蝠圆溜溜的眼睛掠过移动的墙壁,盯住某处阴暗角落,“莱恩斯,五点钟方向。”

猎人绝不是被动的物种,即使因为体型原因无法像安德烈那样挂在房梁或者窗户上,莱恩斯也会在能够隐藏身份的地方跟踪马修。安德烈的声音一响,莱恩斯立马看去。

黑夜里走廊拐角一片黑暗,月光无法照亮,烛火早已熄灭。莱恩斯看到墙角一片米白色的蓬松裙角,与曼达和他们道别休息时的衣服相吻合。

“一人一个?”小蝙蝠歪着脑袋,提议。

即便蝙蝠体型小,长着细小的绒毛,周正五官与耳朵为它添加不少可爱与英俊,莱恩斯还是能从这四个字与那个过于“善意”的笑容中体会到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狡黠。

莱恩斯闭了下眼,将突然想养只蝙蝠做宠物的诡异念头掐灭在心里,冷冷道:“一个都不。”

蝙蝠远在窗台,对着皎白月光耷拉下嘴角,探索的眼光有角落里的女人转向猎人的藏身处。

马修谨慎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异动后迅速闪身进入密室。常年的战争让马修习惯性放轻脚步与呼吸,沉静地氛围里,似乎只有他身周的空气在流动。

这里是他无数次退让,躲避后的底线,总归要安全一些。

角落的那篇裙摆定格般静止了五秒,随后似一阵风般飘向还未关闭的密室。

比身经百战的马修更轻,更熟稔。

那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动作。

安德烈立刻将注意力转向白日里与他说话的女人,空气洁净清冷,带着芳草与花朵的气息,没有颓靡的血腥与贪婪。

不是血族。

安德烈判断到。

这个判断并未取决房梁上的蝙蝠,在月光的照耀下,他清楚无比地看到如同鬼魅一般的女人眼睛猩红,脸色奸诈而狰狞,柔顺的裙子布料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却只制造出合乎风声的摩擦声。

“跟上去。”莱恩斯沉声道,随即从藏身的地方冲出进入密室。

由于距离和视角,莱恩斯没有过多注意到曼达的异常,进入密道好终于感到一丝异样。

这里太安静了,刨去走远的马修,这里有两个人类,一只蝙蝠,即使再压抑,也会有呼吸声。然而此时,莱恩斯放缓心跳,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走廊后隐藏着一条狭长密道,装修简陋,没有任何装饰。灰扑扑的墙壁镶嵌质朴烛台,燃着几根半死不活的火苗。

曼达与马修差着十几步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每一个动作都很精准,微不足道的声音也淹没在马修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中。

大约这么行进了五分钟,马修在一扇石门前停下。

属于别墅的幽静消失殆尽,逼侧的空间,沉郁的色调,将石门映衬的沉重起来。

马修手上的伤口很深,短时间无法完全愈合,他再此将手掌压在石门上,整个石门浮现出繁复的花纹,正中央是如红宝石一般妖艳的血手印。

石门慢慢打开,如幽灵一般的曼达嗅到了猎物的味道,飘扬裙摆变作离弦的箭,整个人飞扑进密室。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马修却像背后长了眼睛,闪身扑开,开启一条缝隙的石门瞬间失去光泽,“轰”的一声合了起来。

“曼达!?”马修闪过攻击后的眼睛有一瞬凌冽的杀意,看清来人之后变得惊诧而迷茫。

飘摇烛火照亮曼达半边脸庞,她的面部线条依旧柔和,却带着渗人的微笑,眼睛满是血丝,看向马修的眼神欣赏又怜惜。

马修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他没在剧院的舞台或妓女的床榻上看到过这种眼神,却在满耳哀嚎,满目杀戮的战场上无数次经受相似眼神的洗礼。

血族看到美味的猎物,通常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

曼达没有獠牙,没有血红的眼珠与指甲,马修的直觉却告诉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爱人,而是一只贪婪狡诈的血族。

“血,钥匙。”曼达满目柔情地注视着干净的石门,轻声叹息道。

马修将划破的左手背后,拿出匕首。

常年的战争教会他一件事,面对恶意首先要战斗。即使这个人是你的爱人,朋友,亲人,或者同伴。

在血族横行的年代,背叛不过是一次初拥的事情。

“两位既然跟着来了,就不必再看戏了。”马修紧紧等着曼达与石门,突然说。

“您看起来游刃有余,”安德烈大方地从阴暗里走出,对上马修的眼睛,“让我很不好意思打扰。”

“曼达夫人平时的异常也是这样吗?”莱恩斯同样没有羞愧或不好意思,同时他也没有调侃与打趣,直截了当地问。

曼达歪着脖子打量两个不速之客,饶有兴趣地笑着说:“一个血族,一个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