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林越走越静,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星月,夜色浓烈的伸手不见五指。殷晚提着衣摆,缓慢的行走于山林之间。他看起来狼狈的紧,身上华贵的衣衫浸满了血,每走一步都要扯动身上的伤口,疼的近乎麻木。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闻见一股异香,再往前看去,豁然开朗,已然走到了林子的尽头。

殷晚看向那处光亮,只见巍峨的高山像是人为辟出了一道裂痕,山崖之间,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人。

红衣艳丽,殷晚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走近了看,那人盘腿坐在山崖上,从一侧石壁伸出来漆黑的铁链,锁着那人的手脚,连脖颈和腰间也环着铁链。殷晚在男人身前不远处站定,目光划过黑漆漆的锁链和男人裸露在外的纤白的皮肤,而后停留在男人脸上。

红衣人被殷晚靠近的声音惊动,缓缓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怎么令人惊艳的一双眼睛啊,仿佛流淌着天地日月的光华,干净澄澈,一尘不染。

“凡人?”红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殷晚。

殷晚警惕的看着红衣人,“在下殷晚,敢问阁下是?”

红衣人撩了撩垂在身前的头发,“还是个小崽子。”

他朝殷晚招了招手,殷晚犹豫片刻,走上前。红衣人伸出手,白玉般的指尖点了点殷晚的额头。殷晚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却惊讶的发现全身各处的疼痛都消失了。

红衣人理了理衣衫,带动锁链相撞,叮咚作响。

“本座名为束台,此地乃樊渊。”他的声音很好听,如环佩相撞,泉水泠泠。

“你······”殷晚看着束台,“你是神仙吗?”

束台挑了挑眉,“本座是神,不是仙,莫要把本座同那些仙混为一谈。”

“神跟仙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那些仙也敢同我们神相提并论。他们不过是····”束台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

殷晚也不问,只道:“那樊渊是什么地方?”

“樊渊么,”束台垂下眼睛,如鸦羽般的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樊渊没有日月,不见青天,是关押有罪的神的地方。”

束台眼波流转,看向殷晚。显然,他就是那个有罪的神。

殷晚心下警惕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在下误入樊渊,无意冒犯上神,还请上神放我离去。”

束台看着殷晚,悠悠的叹了一声,“本座被困在这樊渊已不知道多少岁月,好不容易来了个活物,怎么这就急着走呢。”

殷晚没有说话,只是全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

束台忽的笑了,“罢了罢了,本座不强人所难,你要走便走。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可不是我招来的,我不晓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晓得如何离开。”

殷晚有些犹豫,倘若此地真是关押的,那他一个凡人,如何能走出去?

束台不说话,只看着殷晚。殷晚生的很是俊美,一双丹凤眼,微微垂下来的时候带着内敛的贵气。偶尔抬眼,眼尾上挑,又多了几分肆意,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现在的凡人都生的那么好看了吗?束台撑着脸,看向殷晚。

他实在是太寂寞了,被关押在樊渊不知道多少年,入目是满眼的黑暗,耳边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伸出手甚至触摸不到空气流动的气息。束台常常在想,怕是死后也不过这般滋味了。

“你能入樊渊,与我相见,也算有缘。”束台看向殷晚,“你若答应以后常来陪我,我便想法子送你出去。”

殷晚心思转过一遍,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承蒙上神抬爱,殷晚不甚感激。”

“抬爱倒也说不上,主要是没得挑啊。”束台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道:“近前来,我先看看你是为何能入樊渊。”

殷晚依言上前,盘腿坐在束台对面。他抬起头,直直的望进束台眼睛里。殷晚这才发现,束台的眼睛偶尔会浮现出一种淡金色。

束台伸手覆在了他的额间,而后长袖一挥,半空中云雾散开,露出一幅画面。

不知道何年何月,凡间战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山野小道上,逃难的百姓零零散散的歪倒在路边,有小孩围在昏迷的爹娘身边无助的哭,有老人哀哀的请求过路的人赏口饭吃。大多数人面色焦黄,眼里麻木绝望。

这样的一条路上,有两个格格不入的,并肩而行的男人,穿红衣的那个是束台,白衣服的那个看不清脸。

他二人在路边捡到了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孩儿。那小孩子正被两个大人拉扯着,要拉他去换别家的小孩。

世道艰难,易子而食的事情常有发生,大家对着自己的孩子下不去手,便互相交换着来。

束台顺手救了那孩子,那孩子却有一双很凶狠的眼睛,反手就咬在了束台的手腕上,鲜血顺着小孩的嘴角流下去。

束台把那小孩儿拉开,手腕上的伤口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束台对身边穿白衣服的人说了什么,那白衣人摇了摇头,面容看不清,声音也听不分明。

束台没有追究小孩儿的不敬,他临走的时候给小孩儿喂了点吃的,小孩刚一醒就飞快的跑开,躲进了路边的干草堆里。

束台摇摇头,对着身边白衣人感叹,唯有这一句话是清楚的。他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说是凡间,倒同炼狱一般了。”

画面到此结束,那咬了束台一口的小孩儿,就是如今的殷晚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因果。”束台看完这段前缘,道:“约摸是你前世吸食了我的血,所以现在才能进樊渊。”

殷晚看了眼束台,奉承道:“是上神有仁慈之心。”

束台笑道:“你还挺会说话的。”

殷晚垂着眼睛笑了笑,这让他显出一种无辜。

“敢问上神,”殷晚问道:“这个白衣人是谁?”

束台顿了顿,也看向画面中的白衣人,虽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一股子凉意 ,“他,是本座的一位故人。”

殷晚看了看束台,依旧垂下眼睛,掩去眸中神色。

束台挥袖打散画面,从袖中掏出一截枯枝,递给殷晚,“这是迷榖枝,你拿着这个,心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大约就能出去了。”

殷晚接过迷榖枝,却没有动作,“上神既然有法子出去,为何还被困在这里?”

他心里不太相信迷榖枝,不然,束台为什么不自己出去。

束台挑了挑眉,“你小小年纪,心思倒还不少。这樊渊专为困我而存在,我自然是出不去的。你不同,你不过是个凡人,谁会在乎一个凡人?”

大约在束台眼里,殷晚同个小虫小蚁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