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尽头

本已因永失所爱, 此生再无触及的可能,而如置身无极寒渊,骨血彻冷, 心如刀绞,又在骤然间听到, 女儿呦呦, 并非是他女儿的惊人真相。

一瞬间, 极度的伤震,令心神震碎的穆骁, 身形微晃,站立不稳。他一条空着的手臂, 不自觉靠在了未关严的书室窗上,“吱呀”一声,窗扇半开, 室内深情相拥的二人,朝他看来, 还有他另一条手臂上,抱着的呦呦,以及, 在他与呦呦身后不远, 无声站着的阿慕。

幼小的呦呦, 陷入了有生以来, 最为惊震的巨大迷茫里, 她一手紧搂着他的脖颈,而惊茫的眼神,怔怔地望着室内的那名男子,素日明朗清甜的嗓音, 因对此时现状的不解,轻弱地如一缕游丝,风吹即散,“……什……什么意思呀?我……我是……不止有一个爹爹吗?”

有些事,小孩子不方便听,琳琅请他入室,单独向他讲明。她坦诚地告诉他,当初是因为害怕他会伤害颜昀的“遗腹女”,她才有意做戏骗他,让他认定,她当时腹中怀着的呦呦,是他的女儿。

回想当时的晋帝穆骁,是如何凶恶,如何偏执,疯痴得像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穆骁对琳琅当时的选择欺骗,无话可说。琳琅对他的这一小小欺骗,在她曾为他做下的牺牲,在他对她做下的那些歹事面前,似是轻如鸿毛。

琳琅的欺骗,似是轻如鸿毛,可呦呦并非是他女儿的真相,有如泰山,重重地落下,将他的心,彻底压垮压碎。最后可紧握在手中的一点心念希望,如捉握不住的烟雾,从指间流逝无踪,呦呦不是他的女儿,他没有心向着他、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他和琳琅之间,并没有牢不可断的连结纽带,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心如刀割,可却无话可怨,无话可说。今日有此苦果,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种下的因,穆骁如具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木然地走向室外,见呦呦,正小心而又好奇地,仰首望问着颜昀道:“你是我的爹爹吗?”

颜昀弯身俯看哟哟的眸光,温煦如落满了碎金般的阳光,“是。”

呦呦又惊讶又不解,小小的脑袋瓜儿,像快要转不动了,纠结地道:“可是……可是,我已经有爹爹了啊……”

颜昀不语,而呦呦,在努力思考后,再次仰问颜昀道:“我可以有两个爹爹是吗?父皇说过,我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女孩儿。所以,当别人只能有一个爹爹时,最特别的我,可以有两个是吗?”

颜昀没有回答呦呦的话,只是身子弯得更低,嗓音轻柔地,对他的亲生女儿道:“我可以抱一抱你吗?就像上次那样。”

呦呦想了想道:“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拿剑指着我父皇了,好危险的。”

颜昀淡淡笑了笑,弯身将呦呦抱到了他的怀里。

呦呦在颜昀怀中,一点也不局促不安。如是因血缘相牵的力量,她像是安然地,回到了本就该属于她的怀抱里,对她至今只见过两三面的颜昀,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惧怕和疏离。呦呦好奇地看着颜昀骨节突出的手腕,用小手捏了捏,并轻叹着问:“你比我父皇瘦好多啊,你这样抱着我,累不累啊?”

“不累“,颜昀含笑轻摇了摇头,将呦呦抱至遮阳的合欢树下。呦呦想摘花玩,颜昀便极力将她抱得高高的,穆骁无言地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父女相处场景时,又见阿慕,朝颜昀和呦呦走了过去。

呦呦是父亲亲生女儿这件事,对颜慕来说,真是好极了。在以为呦呦与他一样,都是母亲同穆骁的孩子时,明明自己身体里,流着与呦呦一样的血,可他却因此,对是他同父同母亲妹妹的呦呦,感到心中有所隔阂,难以消除。

而今,从母亲口中,听到呦呦的真正身世,知道呦呦是母亲同父亲的女儿,那隔阂,立被满心的喜悦冲除了。因为对穆骁的深深厌恨,在呦呦成了在血缘上,与他并不完全相通,同母异父的妹妹时,颜慕反而,更能将呦呦,看作自己的亲妹妹。

他不仅自己高兴,替父亲和母亲高兴,也替妹妹,感到高兴。除了高兴,心中还有难言的深深羡慕。尽管现实已极清楚,不会再有改变的可能,颜慕在心底,还是盼望自己能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孩子,对自己身体里,留着穆骁血液这回事,他心中,暗以为耻。

笑将一朵合欢,摘簪在妹妹的耳边后,颜慕见妹妹问他好不好看,立笑着点头道:“好看极了,同娘亲一样好看。”

呦呦喜孜孜地摸了摸耳边的花,想要更多更多。她在四转看花时,望见父皇正看着这里,立朝父皇摇手道:“父皇,过来呀!”

可父皇像是迈不动脚,迟迟僵站在原地不动,呦呦见状,立高声道:“父皇不用怕,这个爹爹答应我,不会再拿剑伤你的,过来啊!呦呦保护你!”

平时她一唤,父皇会立刻来到她身边,可这会儿,父皇不知怎么了,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并不向前,好像双脚被许多道锁链,紧紧锁缚住了似的。可是,没有锁链锁着父皇啊,呦呦奇怪地在新爹爹怀中,对着不远处的父皇,左看右看时,听哥哥在旁道:“下来吧,哥哥带你去捉蝴蝶好不好?”

颜慕是因担心父亲身体,想父亲抱呦呦抱久了,身体定会疲惫,遂想让呦呦下来,好叫父亲休息一阵。而孩子心性的呦呦,听哥哥要带她玩,立忘了去想父皇为何不过来,立从新爹爹怀中下来,牵着哥哥的手,在园中撒欢般地跑开了。

一边玩,呦呦一边问:“哥哥,我有两个爹爹,你也有两个爹爹吗?”

颜慕望了眼不远处的穆骁,没有说话,只是将新摘的花,递到了呦呦手中。

穆骁有意将他晋朝皇子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对此,没有拒绝。父亲和母亲,在楚亡后,受穆骁如此欺辱,俱是因无权之故,而穆骁,性极凶狠,反复无常,虽今时善待父亲母亲,不定哪日,又旧态复萌,百般欺辱。他愿做晋朝的皇子,愿认穆骁为父,他暗在心中发愿,有朝一日,定要坐上穆骁所在的位子,要将他手中的晋朝权柄,夺握在自己手中,以保护父母妹妹。

如有千斤巨石拖拽着,向前的步伐,走得极缓极缓。穆骁望着他心爱的小女儿,看她一边同哥哥摘花捉蝴蝶,一边还摇着手中的花枝向他笑,心中涌泛起无尽的苦水。苦水蚀心,将他体内,侵蚀地千疮百孔,他的心,像是被直接剜空了,有冷风呼啸着从中穿过,是荒野冰原上与天地恒久的凛风 ,一世,都不会停。

温暖的阳光下,像只有他这一处,是冰冷的,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如一串串清脆的铃铛,欢快地摇响在灿烂的阳光中。并不同父的兄妹二人,相处地极融洽,哥哥疼爱妹妹,妹妹依赖哥哥,如是真正的亲兄妹,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