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事实证明, 灵感也不是随时可以复刻的,倘若牛顿还没有开始思考地心引力这回事,就是往他脑袋上砸一箩筐苹果也无用。
张羡龄最终让安锦等人组成了一个研究小组, 以后不用她们每日完成纺织的任务, 而是专注于纺纱机与织机的改造提升。
她特地从坤宁宫私库里先划了二百两白银,作为研究小组的经费,以后倘若有别的需要,再往上加就是。
周姑姑拨钱的时候, 还有犹豫:“未必要另外拨钱罢?她们的月俸照领, 做事是应当的。”
“非也。”张羡龄倒很坚持, “她们若要深入研究,必定得花钱的。”
既要马儿跑, 总得马儿吃草不是。再说, 科研本就是用钱与时间浇灌出来的花朵, 这钱必须得花。
研究小组才成立的时候, 张羡龄便把自己记得的, 关于改进纺纱机与织机的所有碎片知识都写了下来,譬如说飞梭、用纺轮带动竖直纱锭、由水利驱动纺纱机之类的,希望能给安锦等人一个研究方向。
至于她们什么时候能研究出成果,这个问题张羡龄心里也没底。
反正尝试了总比没试要好。
中秋之后,宫里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周太皇太后的千秋节。
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日,但作为宫中辈分最高的老祖宗, 周太皇太后的千秋节排场绝不会小。命妇进宫朝贺自然是要有的, 皇亲国戚领宴也必不可少。
千秋节当日,周家主母庆云侯夫人备下厚礼进宫领宴。
作为周太皇太后的弟媳,朝贺结束之后,庆云侯夫人自然无需与其他命妇一样在外头等候, 而是直接进了清宁宫。
周太皇太后才换下大礼服,正在镜台前坐着梳头,庆云侯夫人便在一旁陪侍,不时与周太皇太后闲聊几句。
“姑奶奶今日容光焕发,和您站在一起,倒显得妾身老了几岁。”
“是吗?”周太皇太后抚了抚头发,“大约是染了黑发的缘故,这也是中宫想出来的法子,弄出了什么染发膏,哀家便试了试。”
庆云侯夫人笑道:“中宫娘娘孝顺,万岁爷也孝顺,放眼天下,也就只有姑奶奶有这样的好福气,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周太皇太后笑着摇了摇头:“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没有烦心事,眼下我正烦着一事呢。”
庆云侯夫人将近来前朝后宫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啊,她试探着问:“中宫娘娘还没有好消息吗?”
这话正切中了周太皇太后的心事,她抱怨道:“要有,会不让你们知道?帝后成婚都三年了,三年多了,迄今无子嗣,像个什么样子。”
“姑奶奶可曾提醒过中宫娘娘。”
“怎么没有,可哀家才跟中宫说两句话,隔天长哥儿就跑来清宁宫静坐,哀家能怎么办?”周太皇太后越说越来气,“要哀家说,还是后宫里没人的缘故。要不是前朝那些大臣多管闲事,用守孝三年之制拦着长哥儿纳妃,这时候哀家的重孙都能说话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年选太子妃之时,就应当依照“一后以二贵人陪升”的规矩,把太子嫔与太子良娣一并选了。偏偏那时候听了长哥儿的话,说什么东宫地位不稳,还是不要进太多人,易生事端,于是只选了一位太子妃。
庆云侯夫人劝道:“现如今三年之期正好过去了,想必前朝大臣也不会再拦着选妃之事,倒是可以筹备起来了。”
周太皇太后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改日我就寻个机会同中宫说一说。”
没过两日,张羡龄来清宁宫请安时,周太皇太后就把她单独留了下来。
周太皇太后原本就忍了许久,此时更是懒得兜圈子,径直说:“就是按民间三年守孝之期来算,今日孝期也满了。不是我说你,六宫空置了这么久,长哥儿更是天天歇在坤宁宫,结果到如今呢?连喜讯都没听说过。”
她上下打量了张羡龄一眼,道:“依哀家看,选秀之事可以准备起来了。”
张羡龄垂下眼帘,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久久不言。
周太皇太后想着她年轻,便提点了几句:“你放心,就算有新的妃嫔进宫,你依然是中宫娘娘。等到妃嫔诞下子嗣,孩子照样要喊你一声母后。何况长哥儿对你情深义重,想来也不会有人越到你头上去。你如今主动提出来,还能博一个贤德之名。哀家说这话,是为你好,你可明白?”
应该说几句糊弄的话,张羡龄心想,她从前都是这么做的。只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只是沉默。
周太皇太后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见中宫竟然是这么一副态度,不由得心里冒火忽地伸手往桌上一拍,茶盏都震了震。
“你这是什么态度?”
周太皇太后生气,张羡龄却比她更气。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只是时候还未到而已,朱祐樘都没说什么,怎么周太皇太后就这般性子急?
念在她是长辈,张羡龄忍了又忍,起身行礼道:“孙媳知道了,会同万岁爷说的。”
不欢而散。
夜里,朱祐樘回到坤宁宫。进了寝宫,却反常的没见着笑笑出来相迎,蒹葭堂里也不见人影。
他问左右宫女:“娘娘在哪儿?”
“娘娘有些困了,正在小睡,万岁爷不若先用晚膳罢?娘娘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
“不急。”
朱祐樘连衣裳都没换,便径直往卧房去。
睡帘低垂,影影绰绰勾勒出塌上女子的背影。
他放轻了脚步,上前拉开睡帘,却见笑笑蒙着头。
“怎么了。”
“没什么。”张羡龄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别烦我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在塌边坐下,把手搭在锦被上:“你不起来,我可掀被子了。”
“别——”
被子掀开,张羡龄用两手遮着脸,仍躲着他。
“怎么回事?”朱祐樘把她的脸扳过来,瞧见她的一双眼又红又肿,核桃似的,一看便知是哭得狠了。
朱祐樘只觉自己给针扎了一下。
张羡龄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皓颈,楚楚可怜。
“我想着,万岁爷如今也该选秀了。一想到新人入宫,我便有些胡思乱想,万一……万一万岁爷变心了,是不是‘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说着,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朱祐樘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三滴……望见泪如雨下的张羡龄,朱祐樘心都要碎了。
他揽她入怀,沉声道:“选什么秀?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是谁说了什么话?”
“没有。”张羡龄抽抽噎噎道,“只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她把脸埋在他的龙袍上,泪湿一片。
正在朱祐樘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安慰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