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郑旺并非有血性的人, 刑具拿出来,吓了一吓, 就两股战战,什么都招了。

他膝下有一女,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格外惹人怜,便取名为金莲。因女儿生得俏,郑旺便以高价将其卖给东宁伯,几经易手, 后来不知怎么,竟然被送进宫做宫女。

过了几年, 他满乡闲逛, 行至驼子庄时,听说有个姓郑的女孩在皇宫里, 即将成为皇妾。

郑旺当时就上了心,这十里八乡的, 不是他吹, 就没有比她家的金莲生得更好看的。

于是他四处找关系, 最后找到了一个同乡,同乡家的小儿子刘山正在乾清宫里当内侍。辗转了几回,终于传上消息,据刘山所言,郑金莲的确将要成为皇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旺日后也会成为皇亲。

也许是存着与郑旺交好的心思, 刘山还特地托人叮嘱郑旺,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外泄机密。

郑旺答应的好好的, 转头喝得酩酊大醉,醉时就泄露了口风。

见已有外人知晓这消息,等了一两日也不见有官差来抓,郑旺就放心的抖起来了。他本是个胆子大的,此时又确信自己的女儿以后会当娘娘,于是在乡间大肆夸耀,说自己是皇亲。

别说,乡里不少亲戚都信了,一时间上赶着给郑旺送钱送物,希望他有一日能“苟富贵,莫相忘”。

也有些严谨的乡邻,道:“压根就没有诏令将这郑氏女封娘娘,现在上赶着巴结郑旺作甚?”

“你懂什么!”家中老人呵斥道,“当今万岁爷的生母纪娘娘,不也隔了几年才封妃么?一直到弘治年,纪家才发达起来。所以说,这个时候结交郑旺,刚刚好,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纪皇亲还是假冒的呢!”

“再乱讲,我打死你。”

左右大家都有富贵之心,唤郑旺一声“郑皇亲”又不会少块肉,何乐而不为。

可等到皇长子诞生,却也没听说郑氏女铺宫封妃之事,只道皇长子是中宫娘娘所生。

也有去问郑旺的,郑旺把脖子一梗,吹胡子瞪眼:“放屁,我家金莲就是在宫里做贵人了,皇长子也是她生得,只是为中宫娘娘所夺去。”

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娘娘夺宫人子之事,古已有之,譬如宋时狸猫换太子,又似宣庙老爷的孙娘娘,民间都盛传是阴夺宫人子。

乡亲们将信将疑,虽见了郑旺,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叫“郑皇亲”,但私底下早已没了最初的热络,只是糊弄而已。

有了眉目,锦衣卫与东厂一个在乡间探访,一个在宫里查证,火急火燎的,终于赶在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将所查明之事上达天听。

朱祐樘静静听完,道:“就这样?”

陈淮硬着头皮回话,小心翼翼的道:“宫中确实有郑金莲这么一人,曾在周老娘娘宫里当差。”

说到这里,朱祐樘也想起来了,曾经皇祖母是向他举荐了一个宫人,当即便被他顶了回去。那时候他又气又急,哪里记得住一个不相干的宫女姓名,想来那人就是郑金莲。

不过皇祖母知他心意,如今笑笑又诞下皇长子,她老人家也犯不着为了个不入流的小宫女折腾。

说来说去,大概全是郑旺这一帮蠢货闹事,跟上一回纪家的假皇亲一样。

思及此,朱祐樘简直无话可说。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陈淮仍是低着头,心中忐忑不已。

隔了一会儿,万岁爷才发话:“郑旺、刘山系主谋,从重发落,其余者法办。”

一听这处罚,陈淮便知万岁爷是不想兴师动众,也是,一旦闹大了,无论拿出何等确切的证据,也一定有人蒙着眼装看不见,只信自己想信的事。

“万岁爷容禀,锦衣卫与东厂这一番调查,虽已尽可能掩人耳目,但到底有些动静。”陈淮道,“有些大臣也许会追问。”

“无妨,有其他事让他们争。”朱祐樘轻描淡写道,“朕要立太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万岁爷要立太子这一事抛出去,立刻引得群臣议论纷纷。

中宫娘娘嫡出的皇长子,册封为皇太子,自然是天经地义,可问题在于——皇长子如今的年纪太小了。

一般而言,大明的太子多是立住了之后才行册封仪的,毕竟婴幼儿夭折率屡见不鲜。先帝宪庙老爷被册封为太子时,年纪很小,只有三岁。这还是在英庙老爷北狩被俘,国无君主的情况下方才紧急册封的。

如今的皇长子却更小,都未满周岁。

襁褓之中就被立为太子,也是独一份了。

坤宁宫里,张羡龄道:“这么早就立寿儿为太子,会不会不大好?他这样小,册封仪上在文华殿,算前朝,我又不能去,若是哭闹起来可怎么是好。”

“无妨,册封仪上,我会一直陪着寿儿。”

朱祐樘伸出手,从笑笑手中接过寿儿,他是抱孩子抱惯了的,动作甚至比张羡龄还要熟练,用左臂弯稳稳托住寿儿,右手护着他的腿,以防他乱踢乱蹦滚落下去。

寿儿如今已经认人了,娘亲的脸突然换成了父亲的脸,这使他感到很新奇,咯咯咯的笑起来。

“寿儿喜欢爹爹,是不是。”朱祐樘故意用他的下巴去碰小皇子柔软的脸颊,因为笑笑不喜欢,所以他尚未蓄须,下巴上有一点点胡子渣。

寿儿又笑起来,小手挥舞着,很有劲。

见他们父子两玩的开心,张羡龄原有的少许担心也抛之脑后。说起来,朱祐樘是真的格外疼爱寿儿,金淑都曾经与她感慨过:“万岁爷对寿儿当真是万分疼爱,这架势,我从前都未见过。就是你爹那么疼你那两个弟弟,也未必有万岁爷对寿儿那么尽心,至少,你爹可从来没给你弟弟换过尿布。”

想来太子册封仪上,朱祐樘定然会全程抱着寿儿,如此,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张羡龄笑着看他们父子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对了,我命宫人新做了一套亲子装,趁现在有时间,咱们拿来试一试。”

“亲子装?”朱祐樘虽从未听过这个词,但从字面上也大致了解这是何意,大约就是一家人穿的衣裳。

张羡龄走到金淑身边,亲昵的挽起她的手:“我出的主意,娘负责把样子画出来的。”

金淑笑道:“也不知好不好,万岁爷也别太当回事,就是听笑笑的意思,玩闹着制了一整套衣裳。”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衣裳端了上来,一件道袍,一件罗制对襟衫,样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所用布料却很新奇。

朱祐樘看一看那两件衣裳,又低头一看寿儿身上穿着的百家衣,道:“原来亲子装是这个意思。”

呈上来的道袍与罗制对襟衫,与百家衣一样,都是用不同颜色的小块布料拼制而成,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纷乱,合在一起,却别有一种凌乱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