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倪梦一家都是大明星，要协调出一个都有空的时间其实不容易。

但倪苏居然没有等太久，周六的晚上，倪梦便派了一位司机来接她。

车窗外霓虹飞速倒退，倪苏发现周遭的建筑渐渐由密变疏，可他们并没有远离市中心，应当是进入了闹中取静的有钱人集中区。

当一幢幢独立的别墅映入眼帘，她内心的那抹期待被久违的紧张给取代。

想到要再见倪梦和于意欢，还有那个别人口中的宠女狂魔父亲于安，她竟比当初高考都更忐忑。

这种情绪，在汽车驶入车库时，飙至顶峰。

司机告诉她，电梯可以直达别墅客厅。

倪苏却在电梯前停顿良久，最后在司机正欲上来询问时，她才一个深呼吸，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倪苏，你来了！”

怎么也没想到，首先上前来迎她的会是前两天刚“宣战”过的于意欢。

先前强硬嚣张的女孩，本是轻松弯眼走到她面前，却又在和她目光相接的一刹，陡然变得尴尬与不安。

像那种虽然做过心理建设，却在见到正主后依旧无法承受的脆弱少女。

于意欢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几乎就是下一秒，父亲于安便上前安慰地揽住了她的肩。

如同突然有了力量的支撑，少女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倪苏感到眼前的画面有些刺眼。

虽然她知道，于意欢故意装乖装脆弱，就是为了让于安心软。但看着本该宠爱她的亲生父亲，下意识去维护拿走自己人生的女孩，谁又能不介意？

但初次登门的她还是回之一笑：“你好，于意欢。”

总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发脾气或争宠，那样太难看，又傻，且毫无意义。

于安静静打量着被寻回的倪苏，她竟比照片上更像妻子。不，不止是长相。她这些年分明吃了苦，可她眉目坚毅隐隐有股傲气，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怯懦。

从长相到气质，她都像极了倪梦，他忽然理解了妻子想要立刻将她接回来的心情。

于安本该心疼，该立刻温柔招亲生女儿。但对上尴尬却坚毅的倪苏，他内心忍不住偏爱遭遇巨大变故的于意欢，一时竟立在原地无法开口。

最后是倪梦瞥他一眼，主动过来引倪苏去餐厅：“都别在这儿傻站着，我们先吃饭。”

“是，先吃饭。父亲于安如释重负，亲昵地揽住于意欢先走，“宝贝，今天有你最喜欢的鹅肝！”

其实这只是父亲关心女儿的太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令屋内刚缓和的氛围再度绷紧。

于意欢心知，爸爸这样讲，其实是想告诉她，即便倪苏加入了这个家庭，她也依旧会是爸爸疼爱的女儿。

她的眼圈霎时泛红。

可他们也都清楚，这样一句话，落在倪苏那里应当会有些刺耳。

因此，母亲倪梦适时补充：“倪苏，你刚回家，我们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以后爱吃什么，你都直接说，我们替你安排。”

“你也可以告诉我，”于意欢又道，“我们不常在家吃饭，家里就没请阿姨。很多时候都跟朋友一起吃，他们提前点菜的时候，我帮你一起——”

话到此处，她却猛地顿住，然后小心翼翼看向倪苏。

倪苏心中冷笑，于意欢这是在故作姿态呢。

国民女儿性格开朗自来熟，她先表现得是出自本能想要照顾自己，然后猛地尴尬顿住，反而更衬得自己像个外人。

于安和倪梦显然被她所影响，饭桌上气氛又是一僵。

倪苏心如明镜，却讲不出此刻是什么样的滋味。

虽然于意欢有意挑拨，可谁又能说，自己现在在这个家不是外人呢？

倪苏习惯了要强，并不流露任何的脆弱姿态，笑着说了句：“谢谢。”顿了顿，干脆直白讲，“你们正常聊天就行，不用刻意地照顾我。我和你们一样也还需要慢慢消化和熟悉，所以没关系的。”

每句话都要字斟句酌，他们讲着累，她听着也怪尴尬。

她这样开诚布公，对面的三人似乎也都松了一口气。

“很好。”两次见面，倪梦第一次对她露出了笑容。

倪梦还替她倒了一杯红酒，举杯道：“倪苏，欢迎回家，我很期待和你的相处。”

从进门起就对她不咸不淡的于安，此刻也展露些许和蔼，他说：“是，之后也让欢欢带你多和同龄的朋友认识认识，欢迎你，倪苏。”

父母齐齐表态，于意欢也举杯，甚至起身郑重地道：“倪苏，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倪苏看向于意欢，目光意味深长。

她顿了顿，起身与他们碰杯时，只道：“但愿。”

话说开了，后面就没有那样多装模作样的假寒暄。

倪梦他们都知道倪苏从前过得很艰辛，全程特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们不聊过去，只展望未来。

但倪苏不太了解娱乐圈，他们一家子明星对普通大学生活，也并不熟悉。

因此，谈话时不时都要陷入突然的沉默。

到了就寝时间，所有人都明显流露出解脱之感。

是夜，倪苏没有拒绝他们的留宿。

她躺在此生睡过的最柔软的大床上，望着欧式复古精致房间的天花板，终于从被巨大馅饼砸中的茫然中彻底清醒。

今晚来到这里，倪苏才明白自己先前的那些期待有多么的天真。

她不知道外面三位明星的演技如何，但于意欢的装乖争宠，于安对自己的排斥以及对于意欢的维护，倪梦对自己那奇怪的审视感，其实都暴露无遗。

于安并不似网络上所描绘的那样温柔，倪梦的嘴硬心软也并不对自己展露，他们或许都是温柔的，只是这温柔并不属于自己。

他们完全没有解释有关于意欢的去留，默认她将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然后努力地对自己和善与示好就足够刺伤倪苏了。

毕竟家人之间的和平相处，本是不需要努力的。

事实上，换位思考，倪苏也完全能够理解他们想要继续留下于意欢的心情。

他们完全也可以像她一样，开诚布公，将所有的决定挑明了说。但他们没有，他们选择了沉默和戒备。

她所担忧的事全部发生了。

那些错失的生活，情感与温柔，的确不是重逢就能即刻重获。

倪苏闭眼，让世界重归黑暗。

挣脱泥潭一夜入住城堡也不一定能摇身变成公主，或许，是又踏入了另一场战争。

留下或是离开，是个问题。

*

翌日清晨，倪苏便对此有了决断，她决定留下来打完这场仗。

那些错失的血缘亲情或许已无法弥补，但生长的环境和本该拥有的人生却可以被修正。好不容易才从泥潭挣脱，即便不能一步登天，她也绝不要被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