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圣旨一下, 京城内外皆震惊,原本预定的许多节日宴饮和庆祝活动也都取消了,转头去神佛跟前祷告起来。无关者祈求国运昌隆,有关者祈求亲朋好友平安无事, 一时菩萨佛祖们忙得不可开交。

镇国公府与洪文师徒颇有交情, 不免十分担忧,悄悄往佛前供了几盏大海灯保佑。

最初镇国公还嗤之以鼻, “求神拜佛若惯用, 也不用将士们阵前厮杀了。”

老夫人就道:“你这老货懂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咱们既做不了旁的,也只好如此。”

说罢,推开他就走。

镇国公挠了挠头, 心道好男不跟女斗, 讪讪地去了。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谢蕴堂兄妹几个就跟老头儿在佛堂前撞了个正着。

众小辈:“……”

昨儿谁说不信的来着?

镇国公老脸微红, 欲盖弥彰道:“老子就是来看看, 那婆娘粗心大意的,别走了水!”

说罢,拔腿就走。

谢蕴几人面面相觑,都笑了。

谢蕴带着堂弟堂妹去上了香, 又诚心祷告一回, “也难为阿绛你了。”

八月秋闱中谢绛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如今已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且那头名三十一岁了,长得又显老,他跟人家站在一处活像旁边伴了个爹,真可谓一时风头无两。

可巧谢绛是十一月的生日, 原本大家还想借机大肆庆祝,谁知偏遇到这事儿,倒不好张扬。

谢绛本人倒不在乎,云淡风轻道:“不值什么,来日自有庆祝之时。况且洪大哥他们身处险地,偏我一介书生什么都做不了,正惭愧得了不得,哪里来的脸面庆祝?”

近来他抽条不少,脸上稚气褪了三五分,十七岁的少年俨然已经有些翩翩佳公子的轮廓了。

妹妹谢缨就道:“话也不好这样讲,一码归一码,来日你皇榜登科,自有去朝堂上使力的时候,不过洪大哥那头也着实叫人悬心。”

天灾人祸最是无情,哪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若不小心沾上……

烟火缭绕的佛堂有些憋闷,三人边说边往外走,谢蕴就道:“京中最近人心惶惶,你们也不要往远处去了,我进宫去瞧瞧姐姐。”

谢绛兄妹就道:“代我们向绾姐问好。”

谢家本家分家之间往来亲近,私底下还是称呼乳名,也算难得了。

谢蕴叫人去牵马,闻言笑道:“她听说你中了举人,欢喜得了不得,厨房都跑得勤了,倒把陛下唬得够呛……接下来就只剩阿缨一桩大事了。”

早年谢绛家里就给他定了启蒙恩师的孙女,两边也算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故而不急。

只如今谢缨已经十六岁,镇国公府上下几层当家夫人外出交际时都爱带着,明面上说是孙女儿、侄女儿陪兄长回京赶考,私底下大家都知道是娇客到了年纪,要出来相看人家了。

谢缨出身名门,秀外慧中,如今嫡亲的兄长又成了举人老爷,想攀亲的人多得几乎踏破门槛,奈何暂时没遇见特别中意的。

谢缨俏脸微红,却还是落落大方道:“你们哪里像个当哥哥的,竟又扯上我,哼。”

谢蕴和谢绛就都笑起来,前者心中未免又有些遗憾,可惜啊可惜,晚了一步。

若没有嘉真长公主,洪文当真是个不错的妹婿人选。

冬至将至,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出日头,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雪。谢蕴迎着寒风跑了一路,在宫门口下马时耳朵鼻子都冻红了。

他见今日侍卫们格外繁忙些,便顺口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那查验腰牌的侍卫就笑道:“也不是什么正经日子,只不过一大早嘉真长公主回来了,宫里不免十分忙碌。”

“这么快?!”谢蕴倍感惊讶。

今天才十一月二十,嘉真长公主不是十月初才启程的么?若按正常速度,从东北大营到这里少说也要两个半月,这才多久?

先去看了淑贵妃,贵妃倒是一如既往的康健,又嘱咐他们谨言慎行注意身体。

“之前公主老不回来,又因着瘟疫之事,陛下着实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不少人吃了挂落。”淑贵妃懒懒地斜靠在软榻上,显得有些得意,“他又爱生闷气,倒把自己憋出满嘴疮,我还特意给他熬了不少补品呢,如今好歹撑下来。”

多亏了本宫!

谢蕴:“……”

其实他觉得吧,或许姐姐不下厨,陛下好得更快些。

听听,常青宫的补品,多吓人呐!

“对了,”淑贵妃拨弄了几下手炉套子外面的流苏,“下月是七皇子满月,家里记得准备些贺礼,也不必太过出挑,中规中矩即可。”

原本五皇子后头还有一位六皇子,奈何刚周岁就夭折了,如今出生的按齿序行七。

谢蕴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听说那位升了嫔位,怎么又被禁足了?”

淑贵妃嗤笑一声,“升了嫔位又如何,自己拎不清,禁足还是轻的。”

宫中子嗣稀少,隆源帝又正值壮年,刚选进来的新人们难免野心勃勃,觉得皇子晚出生未必是坏事。年初有个秀女被诊出有身孕,隆源帝和太后都十分欢喜,偏皇后宽和,淑贵妃压根儿不在意,结果那秀女就会错了意,行事日益张扬起来。

待到瓜熟蒂落,果然是个健康的皇子,隆源帝龙颜大悦,直接升其为嫔位,那秀女干脆就昏了头,私下说了许多不知分寸的话。

宫里哪儿有什么秘密可言?当天晚上这些话就进了隆源帝的耳朵,他虽顾及到七皇子而未曾降其位份,却也下了禁足的旨意。

大过年的,刚诞下皇子的嫔被禁足,瞬间就成了宫内外的笑话,也由此可见隆源帝是多么不满。

谢蕴听了直摇头,“果然人多事杂。”

以前宫中人口少,经年累月都不见得有这样的事情。

姐弟俩又说了会儿话,稍后谢蕴要走时,外面已经细细密密飘起雪花。

淑贵妃问道:“怎么来的?”

“骑马。”谢蕴笑道。

淑贵妃瞅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没轻没重的,大冷天也不怕吹着了。”

因远平府瘟疫一事,进来宫中诸人都格外看重保养。

谢蕴才要说无妨,却见淑贵妃已经叫人重新拿了一件崭新的黑貂皮斗篷来,“你穿的这个忒薄了,毛色也不鲜亮,我记得是前年做的了,这件拿去穿。”

自家姐弟不必推辞,谢蕴当场换了,淑贵妃上前替他拍了两下,满意地点头,“不错,果然是我弟弟。得了,等会儿下大了更不好走,回吧。”

出门时地上果然已经堆了薄薄一层,新鲜的雪片浮在上头,踩上去滑溜溜的,饶是谢蕴有功夫在身也不敢大意,生怕摔了。

他有心打听洪文的消息,可想着今儿嘉真长公主刚快马加鞭地回来,必然疲乏,倒不好贸然打扰……谁知人都不禁念叨,下一刻他就在离开后宫的最后一个岔路口撞上了数月不见的嘉真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