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邪火

“媳妇儿,困了没?”

“困了。”黑暗中冯妙静静躺着,平淡地问了一句,“今天那女的,你原本认识吗?”

“不认识。”方冀南说,“怎么又提起来了?又不是一个村的,我哪认识。”

冯妙:“没怎么,看着性格挺好,说话温温柔柔,长得也好看。”

“你瞎琢磨什么呢,”方冀南打了个哈欠,一手枕在脑后说道,“别忘了她跟你同岁,大姑今天说过的,比咱家振兴大了整整三岁,还刚退过婚。你想介绍给振兴,振兴一准看不上。”

“……”冯妙慢吞吞道,“你想歪了吧?怎么会想到振兴身上,我可没那想法,我就是感慨一下,挺漂亮一女的。”

“还行吧,也就那样。”方冀南侧身贴上来,低低笑道,“没我媳妇好看。”

“方老师,”冯妙淡定推开他,“说话算话,昨晚说什么你忘了?”

“谁说话不算话了!”方冀南伸手去枕头下摸索,掏出一个小纸袋塞到她手里,“我不是跟你说,我今天弄了好东西来吗,这个叫避孕套,城里搞计划生育,不想生孩子就用这个。”

他今天进城就为了弄这玩意儿?

冯妙顿时满心无语。男人啊男人,真命女主都找上门了,狗男人想啥呢。

“不过——”他一条胳膊搂过来,“我觉得爷爷说的也是,我们已经有两个小子了,要是再来个小闺女,小棉袄,你说多好。”

“那感情好,又不用你生,又不用你带。有本事你自己怀孕生一个呀。”冯妙翻身背对着他,“我今天不舒服,你离我远点儿。”

“怎么了妙,”方冀南追问,“你这两天到底哪儿不对劲了?”

“我哪儿不对劲了?”冯妙反问,“这就叫不对劲了?”

“不是……我觉着你……”方冀南想了想,说道,“反正就是不对劲。咱是两口子,你是我媳妇,两口子,我想你天经地义吧,我不想你你才要慌呢,怎么就推三阻四、阴阳怪调的?”

“你天经地义,那我呢?”冯妙语气尖锐起来,“你是我男人,你天经地义,你要怎样就得怎样,我是个死的吗?我要是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那你还管我要不要,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也骂不过你,你要怎样我也反抗不了,你想要我就得随时伺候,你只管做你的天经地义,别把我当个活人就是了。”

“……”方冀南愣怔片刻,气得坐了起来骂道,“莫名其妙,你这是发的什么邪火,有毛病吧?”

冯妙翻身给他一个后背,冷冰冰,懒得理。

方冀南一肚子郁闷窝火,可炕上一边睡着一个娃,大晚上的,又是跟长辈们一个屋檐下,冯妙这幅刺猬似的样子,拉着架子想吵架呢,他有火也不好发。

方冀南自己憋了半天气,把被子往头上一扯,睡觉。

两个人婚后头一遭开始冷战。

第二天早晨,方冀南天蒙蒙亮就起床,穿衣洗漱、吃了陈菊英给他做的早饭,回屋拿挎包时,脚步顿了顿,冷着个脸给冯妙丢下一句“我走了”,骑车出门赶去镇中学上班。

冯妙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平白无故的,她要是找别的茬儿跟他吵架,都不用他张嘴,她娘就得先数落她,闹得厉害了,长辈们一准掐指打杈先修理她。而两口子炕上那点子事,他敢横,她就哭闹撒泼,她还就不信了,这狗男人敢因为这个跟她闹出来,他真能有脸把因为这种事吵架说出口。

冯妙琢磨着,两人这么冷战一段时间,先让她过了眼前这个坎儿。

只要不怀上老三,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中间方冀南就没再回来过,一晃五六天,腊月二十放了寒假,方冀南骑车带着冯跃进一起回来。

镇中学居然还发了福利,两块肥皂、一斤山楂、还有一条学校池塘里学农搞生产养的鱼,是一条花鲢,约莫两三斤重。

方冀南跟爷爷和岳父母一起住,大过年的,便又在镇上又买了两斤猪肉、五斤大米,算是孝敬长辈的年礼。

方冀南把那条鱼挂在车把上,一进门,大子就两眼放光跑过去,两只小手虚摸着那鱼,嘴里:“哇!”撒腿跑回来拽着陈菊英去看,“姥姥,姥姥,鱼,鱼哦,大鱼哦!”

冯妙在西屋门口伸伸头,见方冀南抱起大子笑眯眯的样子,索性一缩头,抱着二子又缩回屋里去了。

鉴于小馋猫惊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守着那条鱼愣是不肯离开,当天中午陈菊英就把鱼炖了。

乡间规矩,宴席上鸡、鱼一类的东西,鸡头鱼头要上席尊长才能吃的,家里自然也一样,爷爷接过冯福全递来的筷子,先从鱼头上夹了一块到自己面前,看看大子那馋样儿,便笑呵呵挑了一块雪白的鱼鳃肉放到大子碗里,其他人才纷纷伸筷子。

刚端碗呢,二子就哼哼唧唧地扭来扭去,经验使然,冯妙知道小东西大概要便便了。

可真是,专挑她吃饭的时候,冯妙笑骂了一句,只好放下筷子赶紧去管他。鱼肚子上刺少的肉都喂了大子,再来一个同样馋得两眼放光的半大小子冯跃进,两三斤的鱼炖完了也没多少,等冯妙收拾好小二子再去吃时,便只剩下中间一截鱼骨头了。

还好陈菊英有先见之明,切了两个大萝卜一起炖。天冷,冯妙吃的时候饭菜都冷了。陈菊英只顾着盛饭倒水、喂大子,也还没吃呢,冯妙端去厨房重新热一下,娘儿俩才吃上饭。

陈菊英看着低头吃饭的闺女,笑道:“人口多,一条鱼吃嘴不到肚,你爷爷说过年前生产队就下网捞村西水库的鱼,分给社员们过年呢,到时候咱们炖一条大的。”

冯妙明白她娘这是在安慰她。这年月,就算是冯家日子宽裕些,饭桌上也见不到几次荤菜。陈菊英自己是吃不到嘴里的,却还惦记着给喂奶的闺女吃一口。

“娘,那不是他还割了两斤肉吗。”冯妙说,“剁成肉馅,多放点儿白菜,都包包子吧,要吃大家一起吃。”

“现在都吃了,年不过了?”陈菊英拿着筷子开始盘算,“年初一好歹包一顿肉饺子,还得再预备年后待客的菜,过了年你爷爷免不了邀几个长辈来家里坐坐,还有年初二接你大姑回门,回门要是吃不到肉,你信不信,你大姑能讲我们好几年。”

冯妙说:“生产队过年总得杀猪吧,我看家里再多杀两只鸡。凭啥一年到头的,我们娘儿俩连个肉包子都吃不到。”

“杀鸡?”陈菊英说,“日子不过了?咱家加上冀南那户的份额,也就才养了六只鸡,都是母鸡,还留着给俩孩子下蛋吃呢。大人嘴里省两个,平常也换个煤油、火柴。”

“娘,你那好几年的老鸡,都不肯下蛋了,杀了开春再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