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夏应看着眼前的孔章, 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当然,对方的凡言凡语确实是令人震惊。

实在想不到,含着金汤匙……不, 是直接金光闪闪的国君公子,居然不喜欢吃喝玩乐,而喜欢蹲在河边做水车???

不过对于这种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至于凡尔赛的事情,鉴于来到这个次元之后, 在琅云里面的那些学子公子没事儿就凡一下, 所以夏同学已经有了足够高的免疫力。

真的让他吃惊的,是对方的能力。

不仅是后面的这个用来灌溉棉田的巨大水车, 他居然还当了工厂的厂长?

即使孔章作为一国公子,碍于不能与民争利, 也没有得到周王允许,所以就在自己的名头前面有“荣誉”俩字儿, 可是夏应很清楚, 这个人既然说要为了工厂制造出来的东西负责, 就证明他就是工厂的责任人。

换言之,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厂长。

而琅云虽然一直都不会过多干涉原住民的内政, 但是像是建厂修路之类的事情,都和任务息息相关, 相关专业的师生必然是要过问下的。

孔章能凭借一己之力,设计并且制造了这个水车,还稳定了厂长的位置,起码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

至于周王想要把他接回去,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和夏应没关系。

他需要做的, 就是给这位从周国来琅云的“留学生”一些信心。

于是夏应便笑起来,开口道:“希望你一切顺利,孔厂长。”

这个称呼听起来,远没有“公子章”尊贵。

但是一心沉浸在机械设计制造里面的孔章却格外欢喜,特别是这么称呼他的是夏应,他就更加欢喜。

虽然这不足以让他留在德昌郡,但起码证明了,自己确实有留下来的资格。

仙人承认的,谁敢质疑?

这让年轻的公子章挺起了小胸脯,抱着自己的设计版,扭头看向了谭旻,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回绝这位谭大人。

却没想到谭旻一直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孔章。

隔着墨镜,他抬起头,瞧着水车,看着上面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又看向了周围一望无际的洁白棉田。

很快,他就重新望向了公子章,一直抿成一条线的嘴巴带了弧度,声音里也带了笑意,用手点额,端正行了一礼:“公子大才,一心为民,臣佩服至极,希望公子一切顺利,能建造出更多更好的东西,臣定然会在王上面前给公子请功。”

此话一出,反倒是让孔章有些错愕。

分明刚刚这人脸色阴沉,声音急促,浑身上下写满了坚决。

但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谭旻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孔章有些狐疑:“当真?”

谭旻笑道:“自是当真。”说罢,他真的行礼告辞,转而去往棉田的其他地方观瞧,半点纠缠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孔章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还以为会被敲晕了带走呢。”

这话引得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不自觉地又扶上了刀柄,但是声音里却带着疑惑:“公子为何这般想?谭大人终究是臣子,总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

可公子章却是语气笃定:“不,他敢,这周国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亲卫有些懵:“公子,属下愚钝。”

鉴于这位亲卫乃是孔章心腹,故而孔章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虽说我在都城内的人脉并不算多,可也知道,这位谭旻大人能够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飞速升到了二品大员,靠得可不是那张好看的脸,也不是那笔铁画银钩。如果只是这些面上的东西,在他盲了时就会被‘归家养病’了,不至于屹立不倒。”

说着,公子章拢了拢自己的衣袖。

看上去总是年少不知事的公子,此刻的声音却异常冷静:“谭旻靠的是对父王的绝对忠诚,甚至能与家族反目,加上他有着雷霆手段,想当初谭大人在刑部之时,说抄家就抄家,说法办就法办,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才给当年遭了灾的周国抄出了赈灾粮款,因此得罪了世家大族们,彻底成了孤臣,可偏偏他也是借此得到父王信任,得以数年之内位极人臣。”

孔章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不急不缓,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亲卫却能听得出其中的波涛汹涌。

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知他能随意评价的,于是最终只是道:“那谭大人这般轻易放弃劝说公子是为何?”

孔章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很快他就开心起来,“不过我相信只要谭大人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想再多也没用,走,随本公子再去另一边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加固的。”

“是。”

而另一边,谭翺心中也有疑惑。

他与谭旻并肩而行,时不时的就扭头看这人一眼。

这引得谭旻无奈地看了回去:“师哥,有事儿直说吧,你这般总是盯着我瞧怪吓人的。”

谭翺闻言,也就没了任何掩饰,直接道:“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谭旻风淡云轻:“没什么,就是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把公子章敲晕待回都城。”

谭翺:……行,不愧是你。

轻轻地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问道:“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谭旻脚步顿了顿,指尖在棉花上扫过,轻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痒,不自觉地缩了缩指尖,脸上露出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岳郡守的一句话。”

“什么?”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国家百姓。而这句话,乃是仙境中的书本教给他的,自然是对的。”

这是岳郡守昨天说过的,谭御医自然记得,可他想不出如何将这句话和现在的事情联系起来。

谭旻也不用他问,直接道:“这与我之前学到的不同,以前我只知道忠于君主,只知道朝堂争斗,但如今瞧着,就像是风筝飘在云端,地上的一切我都看不见,瞧不到,百姓要的是什么,我统统一无所知,公子章尚且能修建水车,我却连水车是什么都分不清。”

谭翺微蹙眉尖:“可你既然为官,就注定要与民不同。”

谭旻推了推墨镜,声音轻缓:“这个注定,是谁说的呢?”

一句话就问住了谭御医。

不过谭旻显然也没有想过现在就得到答案,事实上,当他换了个角度之后,便发觉以前的疑惑有些解开了,但是很快就迎来了更大的疑惑。

这些并不是寻常的民生钱财的问题,而是更大更深,他这个状元公都想不通透的。

不过无论如何,有个决定是不会变的。

谭旻笑着道:“既然公子想留下,那我作为臣子,自然是要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