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萍月

“萍月是……”云姑似乎有些哽咽, “是从前生何氏一族的姑娘。”

“是个苗人女子?那她身在何处。”

“她不在了。”

“不在了?”

“何氏一族都没了,何况当年一个小姑娘。”云姑似乎不想多说这件事,转身往外面走, “出来吧,洗个澡。难不成想一直在蛇人缸里泡着?”

叶玉棠浑身有些乏力, 从缸沿下来, 提了口气才追上去, 截住云姑,“实不相瞒,此次前来, 祭拜师父是其次, 搞清楚当年真相是真。既然云姑娘知道实情,那能否详细告知?”

彼时重甄二人也从石洞中出来,遥遥望着云姑。

云姑看他二人, 回头又笑了,“实情?我不知道实情, 但实情如何, 只有瑞瑛姑姑了解些许。”

叶玉棠道,“瑞瑛……巴瑞瑛?她也在此?”

云姑点头, “她大多数时候在山中捕虫采药,不一定能寻到。若你们执意想知道, 我可以试着叫人去将她唤回来。”

囫囵洗了个凉水澡,趁着众人没留神, 叶玉棠出了寨子,立在寨外崖边的树上向四周远望。一心岭水气重, 此时天未亮, 绵延山脉皆是云山雾罩, 百步之外已是目力所不及。

她在寨子四周溜达了一阵,远远看见自藤桥那头来了群人。走近一些,才隐隐看清是云姑方才唤出去寻巴瑞瑛的蛇人回来了。蛇人步履矫健,背后驼了个红衣女子,是裴沁无疑。除了这二位,领头是个拿瓢琴的紫衣苗人男子,是狼牙。还有一位,远远看起来是个十二三岁小女孩,个头不及狼牙腰高,却和狼牙朗声笑谈着。待这群人走到寨门外,方才知并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略有些侏儒之症的壮年妇人。

妇人亦着红色蜡染的衣裙,头冠、耳饰繁复华美,地位颇为尊贵。狼牙将众人送上阶梯,方才将装满药材的背篓递给妇人。

狼牙冲候在寨门外的云姑招招手,笑眯眯的说:“过来!”

云姑不去。

狼牙嘟嘟嘴,“你不来,我走了啊。”

云姑道,“那你走啊。”

狼牙气恼道,“你来看一眼嘛,看一眼嘛!”

云姑这才不情不愿走下阶梯。

狼牙道,“闭眼。”

云姑道,“搞这么神秘?”说罢闭上眼睛。

狼牙忽地从背后摸出一只花环,给云姑戴在了头顶。小小巧巧一只花环,是拿淡紫、淡粉的不知名小花织就的,模样还怪精致可爱。

蛇人回头看见云姑头上花环,蹦蹦跳跳地拍起手来。

妇人横了狼牙一眼,狼牙吓得掉头就跑。

云姑睁开眼,取下头顶花环瞧了瞧,气得跺脚:“我的银莲和勿忘草!你赔我!”

狼牙已跑到几十步开外,回头冲云姑做了鬼脸,三两下又蹿得没了影。

妇人道,“这是他发现的野花,才摘来送你。”

云姑将花环拿在手头瞧了瞧,道,“算了。”又戴在头上,笑着问蛇人,“好看么?”

蛇人仔细瞧了几眼,点点头。

云姑面纱上头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很开心。

往寨子里走时,云姑又问,“瑞瑛姑姑,快天亮了,他们去哪儿?”

巴瑞瑛道,“听你说寨子来了贵客,我就将那箱子虫草叫他们送去鄯阐府,得的钱分我一半就成。我近来腿脚也不好,这一来一回至少也是六七天功夫,正好将这两孽障差出去。”

云姑道,“姑姑有心了。”

云姑开寨门的功夫,叶玉棠一个如影随形回了寨中,不曾叫人察觉。

众人见了巴瑞瑛,都起身来,称呼她“阿奈”。

巴瑞瑛在石凳旁停下脚步,打量众人。

两位黑衣男子,都是龙章凤姿,品貌不凡;一人乃是丹凤眼,始终带着点淡笑;另一人手执折扇,形容虽苍白羸弱了些,气场却不输旁人,令人不得不多打量他几眼。

黑衣男子一旁,并立的青年男女刚洗过澡,脏衣晾在背后露天台榭上,此刻换了黔苗的青色土布衣服。女子头顶绑了块青头帕,男子头发仍淌着水,瞧着还挺顺眼。

巴瑞瑛点点头,说,“来了挺多故人。”

她嘱咐云姑将背篓送到药炉子里去煎上,又叫蛇人将裴沁背回屋子,这才接着说,“跟我到后院里来说话。”

叶玉棠关心裴沁,跟在那蛇人身后瞧,“她怎么样了?”

巴瑞瑛道,“在中害里挨了几下子,稍稍损了点元气。不过不碍事,歇一阵就好。”

叶玉棠停下脚步,目送蛇人将她送进楼上屋子里,这才跟随众人,穿过一间石屋,来到寨子后头。

寨子背后有一片竹林,林子里依着悬崖筑着一间吊脚楼。但与别处不同的是,吊脚楼屋子靠着山,门外是个小竹榭,登上竹榭可以俯瞰远处山头。

竹榭靠着崖边搭了只秋千,想是有些年岁了,故少了些修葺,上头爬满青苔。

小小屋子里药柜错落摞到头顶,间或摆放着一两件笛子、瓢琴之类的苗乐。

巴瑞瑛整理出五只蜡染布的坐垫,摆在屋里。

待众人依序坐下,方才说,“对于当年我兄长那冤家造的孽,我多少也知道些……诸位英雄想从哪里听我说起?”

叶玉棠心想,这不是挺好打听的么,这人为何会说“她无论如何怎么都不肯说”?又为何非得叶玉棠来“她才肯说”?她不认识巴瑞瑛,也十分确定巴瑞瑛也不认识她。

这“肯说”的关窍是什么……

她越想越奇怪,微微抬了抬眉,以余光瞥了眼重甄。

重甄道,“阿奈方便从哪里说,便从哪里说。”

叶玉棠心里一笑。买东西讨价还价,无论如何都让对方先报个数的,其实就是在探底,这种人往往最是贪心的。

巴瑞瑛倒也爽快,略一思索,道,“诸位之中,有弘法大师弟子,必然想知道大师当年经历了什么。江湖上盛传大师死之前,将《迦叶神功》留在一心岭,我想诸位也许也曾听过这些传闻,故此番才上一心岭来,想探知当年真相。方才云姑托人来找我,曾告诉我,今日来客之中,有人言及了‘何萍月’这个人……既然如此,不如我便从何萍月开始说起,如何?”

重甄道,“阿奈请讲。”

巴瑞瑛道,“黔州这一代,有不少蛮族。其中最大的两支,便是东面的谢蛮,和南面的巴蛮。谢蛮一族曾强大了百年,二十多年前,谢蛮渐渐式微,而我们巴氏一族却因为蛊术、医术,而逐渐壮大。到我父亲巴佚称王时,巴蛮已经是蛮族部落里最大的一支。不少旁的部族,都试图通过通婚,来依附于我们。但不似你们汉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我们巴蛮一族,一生只可有一位妻子,哪怕贵族也是如此。我父亲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兄巴德雄,次女,也就是我巴瑞瑛,还有最小的儿子巴献玉。”